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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因 - 2024/8/19 9:10:00

妙因 - 2024/8/19 9:11:00

一、观音送子


憨山大师(公元1546-1623年)名德清,字澄印,别号憨山,明金陵全椒县(今属安徽)人。父亲姓蔡讳彦高,母亲洪氏。

〔字〕表字,一个人的别名。自称用名,表示谦虚;称人用字,表示尊敬。〔号〕别号。名、字以外的称谓。

母亲生平敬奉观音大士。一夜梦见观音大士携一童子走进家门,母亲很欢喜地把童子抱了起来,从此以后就怀了孕。到了明世宗嘉靖二十五年(1546年)十月十二日的半夜,就诞生了一位白色双层胞衣的胎儿。当剥去胞衣洗濯时,整个室内充溢着异常的香气,这似乎预告将有一位巨匠出世,重振佛门宗风。
门人颛愚所作《曹溪中兴憨大师》传云:(憨山大师)出家报恩寺后,一日在舍利塔前,遇一梵僧,僧曰:‘此小师后日大转法轮,口如仰月,即佛口也。’又在本寺廊下遇一人曰:‘尧眉八彩,公眉五彩,有三教(儒﹑道﹑释)之任。’后在五台山,过大塔院寺,时为头陀(行脚僧人),遇一僧甚伟(身躯高大),手拉师曰:师是大人再来,满头发皆绀色,后必大作佛事。”
蕅益大师晚年,在其自传中写道:“二十三岁,......决意出家,体究大事。二十四岁,梦礼憨山大师,哭恨缘悭,相见太晚。......一月中,三梦憨师。师往曹溪,不能远从。乃从雪岭师剃度,命名智旭。雪师,憨翁门人也。”(《灵峰宗论》)
父母为这奇异的婴儿取名为大美。好事多磨,这位婴儿走进人间后并不顺利。第二年,当大美周岁时,生了一场严重的风疾,病得几乎死去。慈爱的母亲见医药无效,就在观音大士前至诚祈祷,并许下愿说:“观音大士啊,如能使我儿大美重病痊愈,我就让他长大后出家为僧,住持正法,来报答菩萨的大恩!”过了几天,病果然痊愈了。为了使大美的生活顺利,母亲又把他的名字寄托在村中的长寿寺里,并改乳名大美,称为和尚。
幼年的大师性情好静,常常喜欢独自一人静坐思考,不喜欢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游戏。祖父见孙儿整日独坐,经常对人说:“这孙儿好像木桩一样。”
叔父平日对他十分钟爱,一日忽然死去。他从外面进来,见叔父躺在床上,母亲过来哄他说:“你叔父睡着了,你可叫他起来。”于是他叫了几声叔叔,但不见叔父回答,只听见婶母悲痛地哭叫着:“天哪!你到哪里去了?”他觉得非常奇怪,便满腹疑团地问母亲:“叔叔身体明明在此,又到哪里去了?”母亲回答说:“你叔叔已经死了!”他又问:“死了到哪里去了呢?”母亲没有告诉他,但他对“死了到哪里去”的问题,越发怀疑,从此时常思考这一问题。
过了不久,婶母生了一个儿子,母亲带着他去看望。他看见婴儿有这么大,便好奇地问母亲:“这婴儿是从哪儿进人婶母腹中的?”母亲见他问得奇怪,便拍了他一下说:“痴子!你是从哪儿进人你娘腹中的呢?”他听后更加不解,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?从此,“死了到哪里去”与“生命从何而来”的两个疑问,占据了他的幼小心灵,正像许多伟大的科学家一样,在儿童时代已经产生了探索真理的思想火花了。(大师在母亲的启迪下,始参生死公案。)

到了七岁的那一年,母亲送他入社学读书。第二年。又转到隔河的社学读书,因来回不便,就寄住在亲戚家中。母亲只许他每月回家一次,其余时间不准回家。

一日,他回家探望,因为爱恋母亲而不肯过河去读书。母亲愠怒地把他赶到河边,他又不肯登船,母亲一气之下便提起他的发髻,把他抛到河里,就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离开了。这时,祖母看见他在河中挣扎,赶紧叫人把他救起,送回家中。母亲见有人把他救起送回,仍然生气地说:“这不才之子,不把他淹死,留着又有何用!”随即又把他打逐出去,没有丝毫容留之情。少年的憨山大师见母亲对他这样狠心,从此不再想家,而认真学习。大师离家后,母亲时常隔河望着对岸淌眼泪。祖母骂她说:“既然这么狠心,还哭什么!”母亲却说:“不是我狠心,必须断绝了他的爱恋之情,才能使他认真读书啊!”(有这样伟大的母亲,岂能不成就!母恩重如山。)

九岁时,大师在寺院读书,听寺中的一位和尚说,念诵观音经(《观世音菩萨普门品》),能救度世间的一切痛苦和灾难,心里非常高兴。就向和尚请来一本,潜心阅读,即能背诵。母亲经常在观音大士前烧香礼拜,他若在家也总随母亲一起礼拜。有一天,他对母亲说:“观音菩萨有一卷经。”母亲从未听说过,他立即为母亲背诵了一遍。母亲听后非常高兴地说:“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?你诵经的声音真像寺里的老和尚!”他便把经过情形一一告诉了母亲。

到了十岁的时候,因母亲对课程监督得很严格,他觉得读书既费神又艰苦,便产生了厌烦情绪。一天他问母亲:

“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?”

“做官”母亲答道。

“做什么样的官呢?”

“从小官开始,如果能干,可以做到宰相。”

“做了宰相之后呢?”

“最后罢了。”

他听后叹息说:“可惜一生辛苦,到头来只是罢了,读它何用?我只想做个不罢的!”

母亲听了愠怒地斥责说:“像你这不才之子,只可做个挂搭僧!”他听到挂搭僧三字,又好奇地问:“什么叫挂搭僧呀?做他又有什么好处?”

母亲向他解释说:“僧是佛的弟子,他们的足迹遍及天下,自由自在,是人天的福田,所以到处都有人供养他们。”他听说挂搭僧有这般超脱自在,便对母亲说:“将来我也做个挂搭僧,好吗?”“好是好,只恐怕你没有这份福报哩。”

“为什么需要福报呢?”他又觉得不理解。

“世间做状元做大官的经常有,出家做佛祖的哪里常有呢?”母亲解释道。

“我有这份福报,只怕母亲不同意我出家!”他只恐母亲不同意,便赶紧说了一句。

“你若有这份福报,我就同意你出家。”母亲本来笃信佛教,见儿乐于出家,就答应下来。从此以后,少年的大师在心里埋下了出家为僧的种子。(母子机锋,何等精彩!)

第二年的一天中午,他在家门口看见几位行脚僧,肩挑着瓢笠等什物,远远地走来,便跑去问母亲:“他们是什么人呀?”“他们是行脚的挂搭僧。”他听了暗自高兴,又到门外去看。见行脚僧来到树下,把担物放在树边,然后向他母亲问讯化斋。母亲立刻忙着去烹茶烧饭,对僧众非常恭敬。行脚僧吃过斋饭后,挑起担物,举起一只手向他母亲致谢,母亲见了急忙避开,恭敬地对僧众说:“勿谢!”僧众便径直上路去了。

当行脚僧去远后,他不解地问母亲:“僧众为何这般无礼,吃了斋饭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?”“僧众要是感谢我们,我们就得不到福了。”母亲解释说。

听了母亲的话,他心里暗自想:“这样看来,僧众的确是人间最高尚最伟大的人了!”从这以后,便时刻发心想出家修行,只是苦于没有出家之方便门路罢了。

二、念佛见佛


万历三十六年(1557年),大师十二岁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认知水平也逐年提高,对于人生世间是怎么一回事,有了一定的认识。因为宿根深厚,便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淡薄无为的性格。他不喜世间的欲乐,不向往男女间的情爱,所以当父亲准备替他订下婚姻时,他立即强烈反对,父亲拗不过他,也只得作罢。

一日他听到金陵的一位和尚说:“金陵报恩寺的住持西林和尚,一生修行,是著名的大德。”便发心要跟随西林和尚学佛法。他把出家学佛的事告诉了父亲,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,只得又去请求母亲。母亲对他父亲说:“养育儿女的目的是期望他获得真正的成就,既然他有这样崇高的志愿,我们做父母的应该让他去!”于是就在十月的一天,把送他到报恩寺。

〔我们做父母的应该让他去〕门人福征所作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评道:“念憨祖当日若无此母,不得出家,不得到底童身成佛作祖矣,真佛母哉!”

当他来到报恩寺,许多人一望见,都非常赞叹,认为将来一定大有成就。西林和尚在方丈室里会见了他,就满心欢喜他说:“这孩子骨气非凡,若仅做一名俗僧,那就太可惜了!”

当时禅宗名宿无极大师正在三藏殿讲经,西林和尚便带他去拜见。会面时,大学士赵大洲也在旁,一见他也很欢喜他,说:“这孩子将来当为人天师表!”又抚摸着他的头说:“你爱做官,还是爱做佛?”他立刻回答说:“爱做佛!”赵大洲对二位大师说:“这孩子不可轻看,应好好地培养他,将来必有大成。”就这样,在许多老前辈的关心和重视下,他开始踏上了最有意义的人生之路。他的第一课,就是参加无极大师讲经法会,虽然还听不大懂究竟讲些什么,但心里却觉得似有所知,只是无法形容罢了。

听完了这座讲经后,西林和尚立即选择徒孙中最有学问的人,专门来教他。先是学习《法华经》,仅学了三个月便能流畅地背诵。这样他认真地学了两年,一般流通的经论,都已能熟背了。

西林和尚见他进步很快,高兴他说:“这孩子可教,不可误了他的光阴。”于是又延请了精通四书五经的先生来教他。先生让他先学习进举子的必修课四书与五经,后又学习了诸子百家的学说,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等历史典籍,以及古文诗词歌赋等,真是无所不学,无所不读。这样跟先生学习了三年,即能赋诗作文。当时还曾写过一首《江上篇》的赋,在同学中间颇有影响。大家见他学识捷进,都非常雅重他。但他感到文学事业有累自心,因此对进举一事,并无多大兴趣。

〔四书五经〕四书: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;五经: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。

万历四十二年(1564年),大师十九岁。因许多同学在进考举子时都取得优异成绩,有人劝他也去应试。刚好栖霞山的云谷大师也在寺里,听到有人劝他去应考的事,惟恐他有去意。便极力对他开示出世解脱与明心见性是如何重要和如何微妙的道理,又历举了《传灯录》以及《高僧传》中的诸位祖师们修行证果的殊胜因缘,并叫他自己去阅读古德遗著。云谷大师是禅门中的正法眼藏,憨山大师一向对他十分敬重,现在听了他的指点,就到藏经楼,在书箱里捡得一本《中峰广录》,认真地阅读起来。尚未终卷,内心便非常欣慰地想:“这个能够脱离生死苦海的参究法门,正是我所高兴修的啊”。从此以后,便立志出世修行,以脱离生死苦海,对进举的事不再动心了。

于是就恭请西林和尚为他披剃,正式出家。接着又把以前所写文稿全部烧掉,以绝留恋之情,并专心于参究向上之事。

披剃〕披起僧衣和剃发,指初出家做僧尼。〔向上之事〕即向上一路之大事。宗门之极处谓之‘向上一路’。

这样修了一段时间,他感到自己未明参究宗旨,便试用专心持念阿弥陀佛名号的方法来修行。当他日夜不断地念了几天之后,忽然在一夜间,梦见阿弥陀佛出现在空中,位置正当日落之处。梦中见到的佛,庄严的相好和圆光都非常清楚。大师虔诚地行了接足礼,内心瞻恋不已。又祈愿能见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,二菩萨也立即现出了半身。从这梦后,西方三圣就时常明耀地现在眼前,身心沉浸在法乐之中。他心里很自信地想:“修行一定会成功。”

到了冬天的时候,报恩寺举办讲经法会,请无极大师讲清凉国师的《华严悬谈》。憨山大师在这时受了具足戒,并随众听大师讲解。

〔具足戒〕具足圆满之戒,如比丘的二百五十戒,及比丘尼的三百四十八戒。〔清凉国师〕即澄观法师,华严宗四祖。住五台山,疏华严经。后居京师,唐德宗迎入内,赐号清凉国师。生历九朝,为七帝门师。

当他听到十玄门中“法界海印,森罗常住”时,恍然了悟法界圆融无尽的道理。他由精奥的文章联想到作者,内心就更加羡慕清凉国师的道风。以清凉为义,他还取了“澄印”的字,并把自己的想法和字请无极大师指正。

无极大师问他:“你有志愿入此法门吗?”他答道:“有!”大师对他的志愿很赞赏,就向他介绍了五台山冬积坚冰、夏仍飞雪,从来没有炎暑等清凉胜迹。

打这以后,无论来往做事,冰雪之境居然现在目前。因此向往清凉山的心念更加坚固,发愿住在其中修行。这时,对世间的名利再也没有耽著之心,而厌离世间五欲的念头,却没一刻忘掉。

在年底的最后一天,西林和尚召集了所有人等,说道:“我年龄已经八十三岁了,早晚有一天就要去的!我一生剃度弟子八十余人,没有一人能担负我的弘法大业。”他顿了顿,抚摩着憨山大师的背说:“这位小青年宿根深厚,我期望着他能成为佛门龙象,可惜我看不到他的成就了!他年龄虽然还轻,却已具有老成的见地。我去世后,所有殿堂房门等大小事务,都得听从他的安排,不要认为他年龄轻而动用他人!”大众在唏嘘声中,接受了西林和尚的咐嘱。

新年的初七,西林和尚搭起戒衣,巡遍了全寺的寮房,并向大众诀别。大众见西林和尚的身体仍很健康,都感到十分惊讶。

又过了三日,西林和尚嘱咐弟子安排后事,身体略示微疾。弟子端药给他,他对弟子说:“我就要去了,药物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?”接着他聚集大众,念佛五昼夜。到了正月十六日,西林和尚手提念珠,结跏趺坐,安详而逝。就这样,憨山大师的第一位启蒙导师,很自在地离开了人间,这正是他一生无量功德之花结出的丰硕果实啊!



三、参究念佛



西林和尚圆寂后,他的师弟少师祖担任了报恩寺的住持。就在这一年(憨山大师二十岁),云谷大师在天界寺举办了盛大的禅期,聚集了全国名德高僧五十三人,弘扬禅宗的参悟法门。

憨山大师听到这一消息异常高兴,而且能与许多名德高僧在一处参禅,这进步该是多快啊!云谷大师向来对憨山大师非常器重,这次他极力提携憨山大师前往参加。憨山大师请示住持少师祖,并获得同意后,就到天界寺去。

大师在禅堂里开始用功时,因不知用功的诀窍,心不能安,很觉苦闷。为了弄明参禅的下手功夫,他恭敬地来到云谷大师面前拈香礼拜,然后请求开示参禅的方法。云谷大师对他开示了审实念佛公案(参究念佛),即以一句佛号(阿弥陀佛)作为话头,来参究念佛是谁。听了云谷大师的开示,他就潜心参究,一念不移。在这三个月中,竟然如在梦里一样,了然不见有在一起的同修大众,也不知有日常生活的事情,同修的大众都赞叹他有志气。

用功太急了也会生病。大师因用功已经得力,于是越来越勇猛精进。由于操之过急,以致发了背疽,红肿了很大的一块,疼痛异常。云谷大师见了也觉得不好办。这时,憨山大师搭起袈裟,诚恳地在韦陀菩萨前祈祷说:“我所以会发生这样的背疽,一定是宿世怨业来索命债,我愿读诵《华严经》十部来消除宿业。请菩萨加被,使我在禅七的最后三个月里勿发生病苦,以完成这次修持功德,过后即诵经还愿消业。”他在菩萨前祈祷后,到了半夜时,觉得身体疲倦极了,一上禅床就呼呼熟睡。当早晨的钟板响起时,他依然还在熟睡中。等他一觉醒来,天已大明,一摸背疽却已平复。云谷大师见了问:“你的病怎样了?”他愉快地答道:“疽病已经痊愈了。”云谷大师掀起他的衣衫一看,果然已平复如初,在座的大众都惊叹不已。

禅期的最后三个月在寂静中很快过去,结束禅期后,大师步出禅堂,他的心境平静极了,吃饭穿衣,或者劳动作务,或者行走在街市中,就像仍在禅堂中一样清净,丝毫不受环境的扰动。当时了解他的人,都认为很奇特。

江南一带的禅宗道场,自经云谷大师的提倡,才开始兴盛起来。但僧众中参禅的不多,提倡和发扬的就更少了。惟有憨山大师承云谷大师之旨,力究向上一着。而且,当时寺院里的僧人服装,大都随世俗的习惯,喜欢穿色彩艳丽的,大师不迎合世俗的见解,根据戒律上的要求和古德们的训诫,只寻了一件衲衣披了起来,人们见了都说这和尚有些怪僻。



四、寺院大火



第二年,大师廿一岁。在二月廿八日的中午,天下起了倾盆大雨。忽然一声巨雷从塔顶而下,塔殿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,片刻之间就烧焚了大雄宝殿。大火一直烧到傍晚时分,报恩寺的一百四十多间的殿堂和画廊,几乎都化为灰烬。少师祖将此情况上奏朝廷,皇上认为没有及时扑灭大火,应由寺院负其责任。于是降罪下来,逮捕了少师祖等十八人。住在寺中的僧人恐受株连,纷纷离去,留下的一些执事僧再也无人商议事务了。在这大宇将倾的关键时刻,憨山大师挺身而出,毅然承担了寺皖中的一切事务,并且尽力解救厄难。他亲自身背饭菜送到牢狱中供给被捕的人。为了救他们出狱,虽然寺院到刑部有二十里之遥,来回奔波了三个月,才使他们免于死罪。

当时有一位雪浪法师,名洪恩,年十三岁时,跟随父亲去报恩寺听无极大师讲《法华规矩》。连续十几天,都专注地听讲,并且自己剪掉头发,乞求父亲让他出家作无极大师的小沙弥。当时正是憨山大师十二岁,也在报恩寺出家,两个小沙弥年龄相当,都是依止无极大师,而且心投意合,亲密得如同胞兄弟一样。二人的深挚友谊,终身不渝。

一天,憨山大师和他谈起复兴寺院时说:“要复兴这座规模宏大的寺院,若不具备大福德、大智慧,是不容易成功的。我们应当拼命修行,积养道德,以等待时机的到来。”雪浪法师十分赞同,也发誓重兴寺院。

不久,少师祖又逝世了,从此西林和尚的遗业再也无人支撑。因西林和尚平素没有储蓄,丧事的一切费用,都是借贷来的,所以欠了许多债。如拿寺产抵偿,势必使江南名刹毁于一旦。这时大师想起了西林和尚的嘱咐,决心保护寺产。他想方设法偿还了所有借贷,剩余的钱,用来维持寺院里的生活,这才使报恩寺保存下来。

这年冬天,憨山大师到天界寺听无极大师讲解《法华经》。因为立志行脚参学,所以在听经期间,经常留意在僧众中寻找戒行皆优者作为行脚的伴侣,可是过了很久,竟未能寻得一位理想的同道。

一日,大师上净房(厕所),看见非常清洁,心想这净头(负责打扫厕所的僧人)必非寻常之人,于是到客房里去访问。见到时,却是一位黄肿病人,便更觉奇怪。

大师每天早上起来上净房,总见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,也不知是何时打扫的。大师想探个究竟,便在一个晚上功课结束后,在走廊经行,暗暗窥察净头。见他在众人放参时,就已经把净房收拾完毕了。又过了几日,大师见净房不再清洁,也不见净头出来,一问执事僧,才知道净头在客房里病倒了。大师立即去看望他,见病势严重,关心地问道:“师傅!你身体觉得怎么样,身心还安定吧?”净头回答说:“身体已被业障缠缚得难以支持,贪吃的念头更加令人难以忍受。”大师问他为什么会这样。他说:“我看见大家过斋,心里老是放不下吃的念头。”大师笑着说:“这是久病思食啊。”从这次接触后,大师知道此人是真实修行的,因此回去料理了一些果饼带给他,并问他法号。那净头答道:“我俗姓续,是春秋续鞠居的后代,家住蒲州,现在法号是‘妙峰’。”大师即与他相约结伴行脚参学,妙峰欣然同意,并对大师说:“师傅有这志愿,行脚时我愿替你背荷草鞋,住山时我愿供给你柴水。”不久,妙峰病愈了,大师再去看望时,早已不知去向。大师知道他因参究的大事未了,怕受拖累,因此潜行而去。

〔妙峰〕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记载说:“蒲州妙峰大师,名福登,为山阴王南海进香。还过建业(南京),北人初到南方受湿生疮,因向天界道场,讨净头行单,为歇息计。”

1567年,大师廿二岁。这年教育部门下了檄文,在报恩寺设立义学(义学,为贫寒子弟免费上学),专门培养僧徒。请憨山大师担任教师,受学的少年僧徒有二百人。因此,大师又复习了诸子百家和左传、史记等著作,致力于教育事业。第二年,高座寺又请大师去任教。以后的二年又应聘到金山寺教课。总计大师在廿二至廿五岁这四年中,是在匆忙的教育僧徒中度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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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云游参学


隆庆五年(1571年),憨山大师廿六岁。他偕同雪浪法师游学卢山。到了南康,听当地人说山中老虎作乱,不便登山,于是冒着风雪抵达吉安,参拜青原寺。

大师看见青原寺衰残得不堪入目,寺中清规早失,僧人都留起须发,内心慨叹异常,决心兴复这座寺院。于是建议执政者选取四十岁以下而愿意出家修行的人,披剃为僧,得四十余人。同时又整顿了原来在寺的僧众。从此青原寺又恢复了原貌,建立了清净的僧团。

到了夏季,大师从青原寺返归报恩寺料理寺务。他把寺中事务安排妥善后,已是十一月了,这时才着手准备实践一钵远游的志愿。雪浪法师表示反对,惟恐他不能耐受远游的艰难和寒冷,劝他先游浙江、江苏一带,因为这一带气候温和,多是山水胜地,风景秀丽,可供观赏。可是大师却认为:“我们众生的习气,都爱恋软缓,喜欢那些赏心悦目的风景。如果想了生死,断烦恼,一定要艰苦锻炼,到习气无法放纵的地方去,才容易制伏烦恼习气啊!若只徘徊在江、浙一带,不是近在枕席之间吗?那对于修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然而雪浪坚持不可,苦留不止。而憨山大师决心已定,便哄他说,自己进城去,冒大雪而行。雪浪等到发现大师一去不复返时,痛哭了许久。

第二年,大师一人行脚到了扬州,因被大雪所阻,又生了一场病,只得暂住下来。过了一些时候,大师见病已好转,便托钵到街市循乞。他走到人家门外,只是来回徘徊着,不能呼乞。大师心里思忖,这是什么缘故呢?一摸腰包里还有二钱银子,便赶紧反省:“原来还有这些银子可以依靠,所以放不下呀。”这时他看见雪中有僧人行乞而得不到食物,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邀到客店里,拿出所有的银子,同大家饱餐了一顿。

第二天,大师又上街乞食,走到一二户人家门口,很自然地向人家呼乞,因此得到了食物。他暗自高兴地想:“我的力量足以轻视俸禄万钟的卿相了。”于是在钵上刻下了“轻万钟之具”的铭字,又称自己的衲衣为“轻天下之具”,并为之作铭:“尔委我以形,我托尔以心。然一身固因之而足,万物实以之而轻。方将曳长风之袖,披白云之襟。其举也若鸿鹄之翼,其逸也若潜龙之鳞。逍遥宇宙,去住山林。又奚炫夫朱紫之丽,唯取尚乎霜雪之所不能侵。”大师把澹泊的情操,高洁的志行,在这铭文中完全表现出来了。

这年七月,大师来到京城(燕京,即现在的北京),因没有投宿之地,只得从早到晚地行乞街市,然而到了傍晚时分,竟未得到一点食物。天将要黑的时候,走到西太平仑茶棚,才得到一餐之食,晚上就在附近河边的遗教寺过夜。

大师青年时的同学汪仲淹的哥哥汪伯玉,这时任左司马,听说大师来京,就邀请在他家住了十日。过后,大师拜谒摩诃忠禅师,又随忠禅师到西山听《妙宗钞》。经期结束后,忠禅师留他过冬,并听受了《法华经》、《成唯识论》,又请安法师讲解因明(五明之一,即论理学)三支比量。

十一月的一天,西山来了一位头留长发、身穿褐衣(粗布衣服,古代贫贱者所穿)的人,他站在大师的门前,先高声喊道:“有盐客相访。”便径自走进门去。一见大师立即就问:“还认得吗?”大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,当看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眼时,才忽然记起了曾在天界寺当净头的妙峰和尚,就说:“认得。”妙峰和尚风趣地说:“改头换面了也。”大师也幽默地答道:“本来面目自在!”两人相对一笑。

第二天,妙峰大师前来问讯。夜晚他俩盘膝谈心,大师这才问起他为什么这般打扮,妙峰大师答道:“我现住山阴龙华寺,因长期住在山林中,所以须发长了也没法剪。不久前,施主山阴王殿下修建一座梵宇,要我请一部藏经,因此才来到这里。你怎么也来这里?”憨山大师说:“我一来是到北方寻你,二来是为了观光京城,参访天下善知识,以绝他日遗憾未见的妄想。”妙峰大师说:“我与你分别后,没一刻不思念你,有时以为无缘相会了。这次幸而来此,和你才得一见,”这样谈了一夜。第二天早晨,一笑而别。

憨山大师又一个人去参礼遍融大师,进门顶礼后,即恭请遍融大师指示向上功夫。遍融大师不说一句话,只用两眼直瞪着他而已。接着大师又去参礼笑岩禅师。禅师问:“你从何处而来?”大师答道:“南方来。”禅师又问:“你记得来时路吗?”大师说:“一走过便不管了!”禅师赞叹道:“你却来处分明!”大师即向笑岩禅师头面礼足(以头亲尊者之足,为佛教的最敬礼),然后侍立在旁请益,笑岩禅师对他开示了向上一着的几句法语。

万历(明神宗继位,十岁,年号万历,1572年)改元,大师廿八岁。这时想到五台山去游学,便先寻了一本《清凉传》(五台山九部志书之一),按照书中记述的事迹和位置,来决定登山的方向。这正是春气初发的时节,大师先登上北台。因知憨山环境清幽,便沿途打听憨山的去向。他在僧人的指点下到了憨山,看见山色奇秀,非常高兴,便暗中以憨山作自己的“号”。后人常称的“憨山”之号,便由此而来。这时大师又写了一首诗,表达立志要在五台山修行的决心。其中有二句是这样的:“遮莫(莫要)从人去,聊将此息机。”

〔改元〕君主、王朝改换年号,每一个年号开始的一年称‘元年’。

憨山的山势固然奇秀,但因山中气候异常寒冷,暂时无法住下修行,大师只得又折回京城,东游参学。


六、初证色空



一天,大师游到盘山(在天津市蓟县城西北,为燕山余脉,是北京以东的名山,誉称“京东第一山”)千像峰。登上盘山顶时,见山顶旁的石岩边住着一位隐者,灰色的头发,土色的脸面。大师进去向他作礼,可他头也不抬,只是凝心端坐;问他什么话,也不哼一声。大师意识到这隐者非同一般,就在旁边打起坐来。

过了一会儿,隐者起来烧茶,烧开后就倒了一杯自喝,大师见了也端了一杯喝。喝完茶,隐者把茶具放回原处,依旧默不作声地打起坐来,大师也仿照他去做。又过了一会儿,隐者起来烧饭,烧熟后,就盛了一碗自顾自在那里吃起来,大师也盛了一碗与他同吃。饭后,隐者又端坐如故,大师也仿着端坐。到了夜晚,隐者起身到山岩外经行,大师也跟着出去经行。

第二天,隐者就不再动身了。大师按照隐者的茶饭时间,准时地烧茶烧饭,两人吃后,又依然静坐参究,入夜又同去经行。这样在寂然无声中一直度过了七日,隐者这才开口问大师:

“你从哪儿来?”

“南方来。”

“来这里作什么?”

“特地来访隐者。”

“隐者的面目是如此平凡,并没有什么特别呀?”

“我一进门早已看破了!”

隐者听了笑着说:“我住这里三十多年,今日才遇到一个同风(风格相同的人)!”于是留大师住下,大师也感到遇上高人正好求学,也就住了下来。

有一天夜晚,大师照例到岩前经行。在经行中,忽然顶门响起轰隆之声,犹如炸雷一般。瞬间,山河大地,身心世界,豁然顿空。这空性不是眼根与空尘相对的“空”可以比拟,而是与心相应的空定境界。大师在这空定中,大约过了五寸香的时间,才慢慢地感觉到身体的存在,又慢慢地感到脚下土地的坚实,睁开眼睛慢慢地见到了山河大地。身体的一切生理功能又恢复到以前一样。身体似乎有一股风托着一般,轻松愉快,内心的受用也无法形容。

大师回到岩中,隐者问他:“你今晚经行,为何这样长久?”大师把经行中的境界一一告诉了他。隐者深沉地告诫说:“你这还在色蕴境中,不是本有的心性。我住这里三十多年,除了阴雨风雪以外,每夜经行都有这样的境界,如果你不住著在这境界上,就不会被它迷了本有的心性!”大师听了十分信服他的教诲,很恭敬地作礼致谢。

再说妙峰大师已经请来了藏经,向汪伯玉询问憨山大师的去向,汪伯玉即派人登盘山寻找。寻至岩中,向大师转述了妙峰大师等候相见的迫切心情。大师想,在盘山岩中已经住了很久,又因与妙峰大师有约在先,故不得不去。当大师拜辞隐者时,两人都不忍离别。隐者送大师出山,脸上挂着泪花,一直送到半山腰才回去。

大师回到京城,妙峰大师与汪伯玉都来迎接。他俩笑着对憨山大师说:“你在山中怎么停留了这样久?”大师即向他俩叙述了盘山岩中遇隐者的始末,汪伯玉听后说:“你已有这样的境界,住山的事可以了结了!”大师说:“这不过是路途边风光,离宝所还远着呢!”他俩听后相对大笑。

当时的京城聚集着许多名士,他们德才兼备,又都信奉佛教。如王凤洲和王麟洲二兄弟,汪伯玉与汪仲淹二兄弟,以及南海欧桢伯等都是很著名的,大师对他们的德才夙所倾慕。

有一天,大师去访王凤洲,王以为他年纪轻,不怎么重视。大师见他如此自大,也装作很骄傲的样子。王教他作诗之法,他只是瞪着双眼看他,竟然不说一句话就走了。王感到很扫兴,就对弟弟说了这一情况。第二天,王麟洲来访大师,一见面就说:“昨夜家兄失去一只眼!”大师说:“你有一只眼吗?”麟洲拱手道:“小子相见了啊!”两人相对大笑。麟洲回家对他哥哥说:“阿哥,你输给维摩诘了。”后来,麟洲作了一首诗赠大师,其中二句是这样的:“可知王逸少(王羲之,字逸少),名理让支公(晋高僧支遁)。”

一次,大师与汪仲淹在一起,汪正在看《左传》,就对大师说:“你天资聪敏,大有文学天才,家兄是当代文学宗匠,你为什么不依他学习,以期成一家之名呢?”大师听了笑着唾了一口说:“留取令兄膝头,他日拜老僧受西来意(达摩西来所传之旨)也。”仲淹听了非常不高兴,回去告诉汪伯玉时,伯玉说:“我很相信他,看他的道骨,将来当入大慧禅师、中峰禅师之堂奥,他岂肯被区区文学所羁绊呢?只怕他现在这样浮泛的游学误了修道大事啊!”一天,伯玉看到大师给仲淹题的扇头诗,他指着“身世蜩双翼tiáo,古书上指蝉),乾坤马一毛”的二句诗说:“仲淹,你看,这哪里是文字僧所作的诗呀!”

过了不久,汪伯玉特备了一席素斋供养憨山大师与妙峰大师。他们边吃边谈,伯玉说:“现在禅门寥落,后继无人,的确值得我们担忧,我心里经常挂念的正是此事。”接着他又对憨山大师说:“我看你的气度,将来成就一定不会小,你为什么不珍惜时间,努力振兴禅门,而去浪游天下呢?”大师回答说:“贫道特为生死大事,参访善知识,故行脚天下。现在我之所以要参访许多当代大德,为的是断绝他日遗憾未见的妄想啊!”接着又说:“我并不是浪游,而是有目的的,不久也将离去了。”伯玉听了赞同他说:“我很相信你的作为,试观现在的出家僧人,没有一个可作你师父的。若是没有妙峰大师,你也寻不到同修的法侣了。”大师说:“过去在法会众中物色了妙峰师,曾在那时结下了同参的盟誓,因此前来相寻,想不到会在这里邂逅。”伯玉欣然,说道:‘太妙了!两位如果去住山修行,我愿资助旅费。’

这时,妙峰大师已经请得藏经,汪伯玉送他一本《勘合二道》。又写了一篇文章送给憨山大师。

一天,汪伯玉派人请大师速速前去,一见面就说:“妙峰大师已经走了,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?”大师回答说:“我想再住几天才走。”伯玉听了大为不然地说:“我知道你不愿意随别人的脚跟转,但这不一定对。古人不羞小节,而耻于功名不显天下。但愿你以后做出法门中一段光辉事业来,现在又何必为这区区小事,而计较跟不跟别人去呢?”大师听了很受启发,感谢他的一番好意,便决定和妙峰同行。就立即动身赶去会妙峰,见他已经坐在车上。妙峰问他:“师兄,你也去吗?”大师答道:“我也去!”就立刻登上妙峰的马车,未别他人而去。


七、融会诸法



秋天的八月,天高气清,大师与妙峰渡过孟津,观看武王观兵处,大师在这里作了一首吊古之诗:

片石荒碑倚岸头,当年曾此会诸侯。

王纲(天子的纲纪)直使同天地,应共黄河不断流。

游到夷齐叩马地,大师又做了一首吊古之诗:

弃国遗荣意已深,空余古庙柏森森。

首阳山色清如许,犹是当年叩马心。

〔夷齐叩马〕商朝末年,伯夷与叔齐是孤竹国国君的儿子,孤竹君死后,两人互相推让不愿为王,去到周文王那里。文王死后,武王出兵讨伐暴君商纣王,车载着文王的牌位行军。伯夷、叔齐叩马进谏:“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(却去征战),可谓孝乎?以臣弑君,可谓忠乎?”卫士欲杀之,姜太公曰:“此义士也。”卫士便没有伤害而把他们赶走了。武王会八百诸侯于孟津,渡河后与纣王军队交战于牧野。纣王因部队阵前倒戈而败,自焚于鹿台,商朝灭亡。伯夷、叔齐二人以食周粟为耻,便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。有妇人曰:“子义不食周粟,此亦周之草木也。”二人羞愤绝食而死,葬于首阳山。

进入嵩山少林寺,拜谒了初祖达摩祖师。到了洛阳,观看了焚经台、白马寺等古城风貌。

他们二人九月抵河东。山阴王听到藏经将至,率领诸宗侯,幡盖音乐香花,迎经进府。妙峰告诉山阴王:‘你一向念叨的澄印大师(澄印,乃憨山大师之字),现在也一同来到。’山阴王闻后大喜,立刻先请大师相见,然后才去安置藏经。山阴王挽留大师过冬,并请大师住在王府内,时刻对坐,探究楞严宗旨。

当时山阴太守陈公正准备刻印《肇论中吴集解》,请憨山大师校阅。大师以前对《肇论·物不迁论》中的“旋岚偃岳”的宗旨不明白,对这道理的疑惑已经很久了,现在又读到它,仍觉惘然。

〔旋岚偃岳〕这段论文是:“旋岚偃岳而常静,江河竞注而不流,野马飘鼓而不动,日月历天而不周。”(译文:猛风吹倒山岳而常静,江河竞相奔注而不流,尘埃飘鼓而不动,日月经巡天空而无升落。)句中之“旋岚偃岳”、“江河竞注”、“野马飘鼓”、“日月历天”,这是表相(世间相)。然而,以诸法实相来看,旋岚、江河、野马和日月根本就不存在(本来无一物),哪里还有什么偃岳、竞注、飘鼓、历天呢?所以说是:常静、不流、不动、不周。(详见《诸法实相》一文)〔旋岚〕又云毗岚,译曰:大猛风。这是劫灾时之大猛风。〔劫灾〕坏劫末期所起的火、水、风三灾,此三灾荡尽整个世界。〔旋岚偃岳〕劫灾时之大猛风吹倒须弥山。〔野马〕喻指尘埃。此言青春之时,阳气发动,遥望湖泽草野之中的尘埃,犹如奔马,故谓之“野马”。

后来,当他阅到:“梵志出家修行,到头发白了才回家,周围的邻居见了问:‘过去的梵志还在吗?’梵志回答说:‘我看起来与过去的梵志相像,但并不是过去的梵志!’”恍然了悟了诸法不迁(诸法本来不生不灭,不来不去)的道理,他立即感叹他说:“这是值得深信的真理啊!一切万事万物在本体上说,本来就没有生灭去来,而是永远常住的啊!”他下了禅床去礼佛,虽然一起一伏的拜着,却没有起伏相可得。他揭开竹帘,走到台阶上站住,忽然一阵凉风吹拂着庭院中树叶,金秋时节、飞叶满空,在大师心中也了无动相可得。大师这时想:“这正是‘旋岚偃岳而常静’的境界啊!”后来小便时不见有流动相,他想:“这犹如‘江河竞注而不流’啊!”于是对生来死去的疑团,从此冰消瓦解,于是作了一首偈表明内心所明:死生昼夜,水流花谢;今日乃知,鼻孔向下(从来如此,没有变过。梵源琮禅师云:“从来鼻孔向下垂。”《五灯全书》)

第二天妙峰大师来相见,高兴地问:“师兄!近来修行有所得吗?”大师回答说:“夜里看见河边两头铁牛(有与无、来与去、动与静、生与死)相斗,都入水中去了(对立二元俱泯),至今绝无消息(入不二法门)。”妙峰大师笑着说:“你住山有本钱了!”

过了不久,山阴王请来了伏牛山法光禅师,大师对法光禅师久已慕名,一见面,言谈就十分相契。大师于是向他请教,法光禅师便开示了“离心意识参,超凡圣路学”的禅宗参究道理,深得个中妙旨。这时大师才知道,悟明心地的人,出辞吐言,果然与 常人大不相同,于是更加服膺法光禅师。

有一天,法光禅师在大师的袋里寻得几篇诗,读后感叹地说:“这样微妙的佳句,是怎样做成的?”接着又笑道:“好是好了,只是向上一着还欠通!”大师听了问:“和尚那一着通了吗?”法光禅师说:“三十年拿龙捉虎,今日草中走出兔子来吓一跳。”大师说:“和尚不是拿龙捉虎手。”法光禅师听了提起柱杖要打大师,大师立即把住柱杖,又用手捋他的胡须说:“说是兔子,恰是虾蟆(憨山大师笑喻自己口气大)。”禅师听了,一笑而去。
[p=24, null, left]一次,法光禅师对大师说:“你不必到别处去,我们一起在伏牛山共修如何?”大师说:“我看禅师的佛法机辩,不比大慧禅师差,但日常行动似有风颠之态,吟诗作对,手口不停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禅师回答说:“这是我的禅病,因为在初发悟的时候,偈语如流,日夜不绝,不能自我控制,以后就成了这种病态。”大师又问:“禅病初发时怎么对治呢?”禅师说:“禅病初发时,如果自己看不破,必须寻一位大手眼人痛打一顿,再熟睡一觉,醒来时禅病就消除了!我可惜在当年禅病初发时,没有明眼高手的指点,乃至如此。”

大师新年正月就要去五台山,禅师知道后作了一首诗赠给他,其中有“雪中狮子骑来看,洞里潜龙放去休”二句。问大师:“你知道其中的意思吗?”大师说:“不知道。”禅师解释道:“诗中之意是要你不要捉死蛇。”大师点头称是。向来禅门久无师匠,大师自从见了法光禅师后,才知道有宗门作略。


八、五台证道


万历三年(1575年),大师三十岁。这年新春正月同妙峰大师从河东出发一起到五台山去,直至年底十二月十五日才登上五台山。塔院寺的大方法师请二位大师在北五台龙门择地居住,这是个最幽峻的地方。第二年的三月三日,大师在雪堆中拨出数间老屋,同妙峰大师住了下来。

在这里,大师目睹万山冰雪,清凉皎洁,俨然是过去曾经羡慕的境界,感到身心洒然,如同进入极乐世界一样。

不久,妙峰大师独游夜台,大师继续留龙门修行。他在冰雪之中单提一念,人来了也不交谈。只看看而已。时间一长,看见人就像看见树桩一样,后来竟连文字也不识了。

到了初夏,大风猛吼,万窍怒号,冰块渐渐地消融了,大水冲击着山涧,奔腾的暴流若惊雷,静中听来,如千军万马出兵之状。大师被这些声音干扰,功夫也受到影响。他去向妙峰大师请教如何才不受境界扰乱的方法,妙峰大师对他说:“境自心生,并非从外而来。听古人说:‘三十年闻水声不转意根,当证观音圆通’。”大师回来后,便每日坐在溪流急湍的独木桥上,锻炼自己做到“闻水声不转意根”。开始坐时,水声宛然,时间一久,动念时听到水声,不动念就听不到了。

一日,大师在独木桥上静坐,忽然之间忘却身体,一切声音顿时消失。从此以后,虽然响声如雷,再也不能扰动大师的静寂心境了。

大师每日的食物,仅以麦麸和野菜,再加上米煮成粥。起初有人送米三斗,过了半年还有剩余。

这天,大师吃过粥在山坪上经行,摄心归一,忽然立定,不见身心,唯一大光明藏,圆满湛寂,如大圆镜,山河大地都影现其中。到出定时,智慧朗然,自觉身心了不可得。这时大师作了一首偈:

瞥然一念狂心歇,内外根尘俱洞彻;

翻身触破太虚空,万象森罗从起灭。

从这以后,身心世界湛然寂静,不再被声音和色相所障碍,从前的疑团当下顿消。

回到屋内,看到饭锅上已积满灰尘,因独居无侣,无人可问,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子。

雪浪法师为了寻找憨山大师,谒少林,涉伏牛,上五台龙门,在冰雪堆里寻到大师。他准备与大师一同修道,誓共生死。大师却对他说:“人各有志,也各有缘。师兄的缘份在弘扬佛法,续佛慧命,不应在此枯寂终老。江南一带,真正的禅法久已湮没,你应当上承无极大师的法席,荷担嘱累,下化众生,作人天的眼目,才不至辜负你出世的大事因缘啊!”雪浪法师听了觉得很有道理,就与大师郑重而别。后来雪浪法师卓锡三吴诸郡,宣扬佛法三十年,大众围绕,东南讲席,由此大盛。

〔在冰雪堆里寻到大师〕《曹溪中兴憨大师传》云:“是岁大雪经旬,各台顶雪悉吹聚龙门,静室覆深十余丈。师与彻师闭门兀坐,日一拨火煨茶饭。北台,白马寺,中台,三处大众二三百人,发心执锄钁筐帚,探竿下台顶,觅龙门路。随探随掘,随往随来,大众勇猛,足经两日探竿,始抵静室,欢呼进门。咸云:‘山中经此,大难有火,此佛天护佑。’师与彻师称谢,已而曰:‘也要经过始得。’因融雪汤,欢饮大众。越日,诸山闻二师无恙,携米面果点至者,几无容足处。”

大师悟后,因无人请益印证,于是翻开《楞严经》来参证。大师以前未曾听过这部经的讲说,对其中的义理未尽明了。这时他以现量境界去观照经文,心识微起,立即觉了,不使落入分别思量。这样过了八个月,对全经的旨趣,了然无疑。

春三月,莲池大师游五台山,来访憨山大师,留住十数日,夜对谈心,甚相契合。

夏七月,平阳太守胡顺庵,现转任雁平兵备,入山拜访憨山大师。在静室中,以燕麦和上捣碎的野菜所煮的粥为食。当时山下正酷热,胡公的随从到山磵中敲冰嚼之。胡公看到说:“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啊!我到此地,尘世之念也冷如此冰了。”

这年冬十月,塔院寺大方法师被奸商诬告,拟判充军还俗。憨山大师为了解救他,一人冒着山上的大雪到了胡顺庵公馆。他见大师到来,异常高兴地说:“我正考虑到山中,大雪寒冷难禁,已写好书信,正要派人去接师父,师父正巧来到,真乃诚心所感啊!”大师即告诉他大方法师被诬告之事,胡即请人放了大方法师,塔院寺道场才得以保全。

胡顺庵留大师过冬,朝夕问道,十分殷切。大师对他开示说:“密于事者心疏,密于心者事达。故事愈密,心愈疏;心愈密,事愈达。心不洗者无由密,是以圣人贵洗心退藏于密。”又开示说:“目容天地,纤尘能失其明;心包太虚,一念能塞其广。是知一念者,生死之根,祸患之本也,故知几知微,圣人存戒。”又开示说:“念有物有,心空法空。是以念若虚熔,逢缘自在;心如圆鉴,来去常闲。善此者,不出寻常,端居妙域矣。”这样大师信口说来,一个月后,胡顺庵已记录成帙,称为《憨山绪言》,并立即请人付梓流行。

当时有一位开府高公,移居到镇代郡,听说憨山大师在胡公馆里,就去对胡公说:“我家花园亭阁,虽然已有许多题咏,现想再求高人一诗,请憨山大师题一首如何?”胡公答应去问大师。当他向大师转述了高公求诗一事后,大师却拒绝道:“我胸中无一字,怎能作诗呢?”高公再三向胡公请求,胡公无法推托,只得苦求大师,还拿出许多古人名诗集,摆在大师的桌子上,想借此启动大师的文思。大师偶然翻开诗集,正想构思的时候,忽然灵机一动,诗句即迅速而至。待胡公出堂回来,已落笔写成二三十首诗了。大师恍然发觉:“这正是文字习气魔啊!”立即停了笔,随便拿了一首给胡公塞责,就再也不想诗文的事了。可是这时,文思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,不觉从前学习过的诗书辞赋,凡是曾经入过目的,都一齐涌现出来,逼塞着整个太虚空,纵使通身都是口,也来不及念诵,甚至于不知道什么是身心。大师默默地自视内省,似乎有向上飞举的感觉,正不知道怎样度过这一关。

第二天,胡公送高公回去,大师静坐独思:“我现在所发生的,正是法光禅师所说的禅病,可是有谁能替我治呢?”继而又想:“没办法,只有靠睡眠来消除禅病了。若得安眠,便是大幸!”大师关闭了房门,强迫自己入睡,开始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,坚持了一段时间后,忽然坐忘如睡。

吃斋时,童子来敲门,怎么也敲不开,用木椎来撞,也不见里面答应。

胡公回来后,问大师为何还未出来,童子告诉他大师在房中已经五天了。胡公就叫人破窗而入,看见大师身披衲衣端坐在床上,叫也叫不应,推也推不动。胡公突然想起过去的事,在书房中设有佛堂,供案上摆有击子,他曾举起击子问大师:“这东西有何用处?”大师说:“西域僧人入定,不能出定,用这一鸣,即能出定了。”胡公这时想:“师父可能是入定了。”他立即拿了击子,在大师的耳边敲了数十声,大师才慢慢地醒了过来,睁开眼看,不知身在何处。这时胡公说:“我送客出去后,师父即闭门而坐,至今已五天了,你这五天是怎样过来的?”大师说:“不知道,只觉得是瞬间而已。”说毕,又默默地谛观起来,竟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,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到来,再回顾那些住山的岁月,以及以往行脚的历程,都如梦一样虚幻不实,求之了不可得。以前被偏空我见所扰乱的心念,现在也雨收云散,长空若洗,一切阴影都荡然无存了。心空境寂,其中的妙趣确是无法形容。大师这时想:“《楞严经》中说:‘净极光通达,寂照含虚空,却来观世间,犹如梦中事。’佛语的确不骗人啊!”

大师准备新年正月回五台山,就对胡公说:“五台山的林木,已被奸商砍伐了许多,文殊菩萨的道场将要变成荒山了。”胡公于是具写疏文,题请上司大禁砍伐。从此以后,国家在五台山修建丛林梵刹,都仗这大禁保护下来的林木,否则就无从取材了。


九、刺血书经



万历五年(1577年),大师三十二岁。冬去春来,百花争妍,大师离开胡公馆,一路上踏着嫩绿色的青草,回到五台龙门。当他站在龙门的石岩上,环视着依旧冰封的峥嵘山色,白雪皑皑的一片,似乎想把人间永远封闭在严寒中。大师望着望着,心又不禁从那彻悟心性中,回顾如梦如幻而又清晰异常的童年时代,重温和父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,心中不免感激地想:“假使没有父母的刻意栽培,尤其是母亲的熏陶,哪有今天的彻悟心性?尊敬的父母啊!您们现在怎么样了?我多么希望能报答您们的罔极之恩啊!”

大师一边想念父母的恩情,一边回顾出家后的经历,发觉自己虽已开悟,但在向宝所迈进的征途中,还有数不尽的艰难险阻,以后从哪儿开始走呢?

一天,大师看完南岳慧思大师的发愿文,那崇高的愿心,恳切的词句,拨动了大师的菩提心弦。对!开悟以后应该广做佛事、普利众生,完成佛法的自觉觉他的伟大事业!大师决定第一步先刺血泥金,书写《华严经》一部,上结般若的殊胜因缘,下酬父母及一切有情的深恩大德。

〔刺血泥金书写一部《华严经》〕刺出舌上的鲜血,和上黄金粉,来书写一部《华严经》。印光大师云:“憨山大师写经,系皇太后供给纸与金耳。金书之纸,须用蓝色方显,白纸则不显。......如憨山于五台妙德庵,刺舌血研金,写《华严经》。”(《印光法师文钞·复弘一师书一》)

明神宗皇帝的嫡母慈圣圣皇太后,信奉佛教非常虔诚。她平日乐善好施,京城的人们都称她为佛老娘娘。一天,她在全国选拔高僧召开一次诵经法会,以祈求国家太平,人民幸福。大师也在其中。当太后知道大师要刺血泥金书写一部《华严经》,就恩赐黄金和纸给他。

第二年四月,大师开始写经,无论点画大小,每落一笔,心中都念佛一声。游山的僧俗到了五台山妙德庵,都一定要求见大师,请大师开示佛法。而大师虽然手中不停地抄写着,但照旧不失应酬对答。凡是来请教的,大师都要跟他们讲几句。至于高人故旧,大师则恭敬地延请他们坐上禅床,和他们对谈佛法,同时不妨碍手中继续写经。大师每日如此的书写,虽然人来人往,心中了无动相可得。

邻近的文坛老宿们听到大师如此情形,都非常惊奇,难以置信。一日,老宿们率领了许多弟子来到大师静室,想证实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他们在大师身边故意用种种方法搅乱,等到大师写完一个段落,拿来与原本对照,果真没有丝毫差错,这才确信大师的功夫非同寻常。但他们大惑不解,又去问妙峰大师:“憨山大师为何能一心多用?”妙峰大师答道:“我师兄念佛三昧已臻妙境!”此时,妙峰大师也在北台刺血泥金书写《华严经》。

【编者按】现将有关原文抄录如下:

憨山大师《梦游集·自序年谱》云:“六年(万历六年)戊寅,予年三十三。刻意(专一心思)书经。无论点画大小。每落一笔。念佛一声。游山僧俗至者。必令行者通说。予虽手不辍书。然不失应对。凡问讯者。必与谈数语。其高人故旧。必延坐禅床。对谈不失。亦不妨书。对本临之。亦不错落。每日如常。略无一毫动静之相。邻近诸老宿。窃以为异。率数众来验。故意搅扰。及书罢。读之良信。因问妙师曰。印师何能如此耶。妙师曰。吾友入此三昧(念佛三昧)纯熟耳。”

憨山大师《梦游集·示惺初元禅人书经》云:“老人(憨山大师自称)昔住五台,曾刺血泥金,书写华严大经。每于书写之中,不拘字之点画,大小长短,但下一笔,则念佛一声。如是点点画画,心光流溢,念念不断不忘,不错不落。久之,不在书与不书,乃至梦寐之中,总成一片。由是一切境界,动乱喧扰,其心湛然,得一切境界自在无碍解脱门,乃至一切见闻,无非真经现前。”


十、三次异梦



大师从开始住五台龙门,到书写完毕《华严经》的这段期间,有三次异梦,这对了解大师在这一阶段的修行悟证境界,是极有好处的。

第一次,梦入金刚窟。在大般若寺傍边有两扇石门,大师走进石门一看,里面广大无边,重重殿宇楼阁,无比庄严,难以形容。在正殿当中,安放了一张大床,清凉国师倚卧在床上,妙峰大师侍立在左方。憨山大师一见国师,赶紧过去礼拜,然后侍立在右方,聆听清凉国师开示初入法界圆融观境,即佛刹互入,主伴交参,往来不动之相。随着国师的开示,大师的眼前即现出了相应的境界,自觉身心交泰涉入。国师讲毕后,妙峰问:“这是什么境界?”国师笑着说:“无境界之境界。”憨山大师醒来后,自见心境融彻,再也没有疑碍了。

第二次,大师梦见自己升向天空,当升到无边无际的高空时,又逐渐飘落下来,只见四周空空洞洞,没有一点东西。大地在空的下面,圆圆地像一面镜子那样平滑光亮,有如琉璃镜的晶莹。远远望去,在无穷的天空中,现出了一座广大无比的楼阁,它铺天盖地,雄伟壮观。在楼阁中又现出了世间的人事往来,就连最小的市井鄙恶之事,也都容含在里边。在楼阁的中央,设一紫金焰色的宝座。大师心里想:“这大概就是金刚宝座了。”大师对这座庄严妙丽、不可思议的楼阁非常欢喜,想走近它,可是转眼又想:“为什么在这清凉世界中,竟有这些污秽事呢?”这念头才一起,楼阁即刻去远了。大师心中又想:“一切净秽的境界,都是由我心而生的。”思惟着万法心生的道理,楼阁又近了。片刻之间看见金刚座前,侍立着许多身材高大、相貌端严无比的僧众。这时忽见一位比丘从金刚座后面出来,手捧一卷经书,径直走到大师面前,对大师说:“和尚叫我把这卷经书授予你。”大师接过一看,全是黄金色的梵文,一字也不识。大师将经书收起后,即问那比丘:“和尚是谁?”比丘回答说:“是弥勒菩萨。”大师一听非常高兴,立刻跟随比丘到了阶下,瞑目敛念而立。

过了片刻,忽然听到磐的鸣击声,大师睁眼一看,弥勒菩萨已经登座。大师即在菩萨前恭敬地瞻仰顶礼,只见弥勒菩萨的面容,晃耀着紫磨真金色的光彩,世间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壮丽了!大师顶礼后心想:“今天菩萨特为我升座说法,那我就是当机了。”于是大师长跪合掌,拿出经卷翻开。这时弥勘菩萨开示道:“分别是识,无分别是智。依识染,依智净。染有生死,净无诸佛。”大师听到这里,身心忽然顿空,只觉得声音从空中历历传来。大师一觉醒后,菩萨开示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。从此“识”与“智”的差别,完全清楚了然。并知梦中所至之处,那是弥勒菩萨的兜率内院。

第三次,大师梦见一僧人来告知:“文殊菩萨在北台顶设置浴室,请你去洗澡。”大师跟着他到了北台顶,走进一座广大清净的殿堂,里面飘散着异香。这里的侍者都是梵僧,他们带领大师到了浴池。当大师准备解衣入浴时,见一位女人已在池中洗澡,心里忽然一阵厌恶,不想再入池了。这时池中人见大师厌恶而不入池,故意露出身体,大师这才知道原来是男的。大师随即入池与他共浴。那池中人用手)水洗大师,水从头上淋下,一直灌入五脏,好像在洗肉桶一样。五脏一一都洗遍了,仅存的一身皮,如琉璃笼一样,洞然透明。

过了一会儿,池中人叫喝茶,有一梵僧手擎半边像剖开的西瓜一样的髑髅,大师仔细一看,见里面全是人的脑髓,鲜血淋漓。大师对这髑髅很觉厌恶,而这位梵僧却用手指剜了一块脑髓问大师:“这是不净的吗?”随即送入口中吃了。这样一边吃一边剜,吃得津津有味。脑髓吃光后,只剩下些血水在里边。这时池中人说:“可以让他喝了。”梵僧即把髑髅递给大师,大师喝了一口,味道真像甘露一样,喝下的血水从通身的毛孔里一一横流出来。血水喝完后,梵僧过来给大师擦背,并在大师背上大拍一掌,大师立即醒了过来。这时通身汗流如水,五脏洞然,没有隔阂。自从做了这梦以后,身心明凈,轻安自在,无可言喻。

除了这三次异梦,大师在这段期间,还有许多嘉梦,都是与佛菩萨交往。所以深深感触地说:“佛言‘常有是好梦’,的的确确是这样啊!”

〔常有是好梦〕佛言:“诸佛身金色,百福相庄严。闻法为人说,常有是好梦。”(《法华经》)


十一、无遮法会


万历九年(1581年),憨山大师三十六岁。他与妙峰大师书经圆满,共同商议建一圆满道场,名无遮法会。妙峰大师着手募化钱粮,又准备到京城请五百大德名僧参加。在法会事宜初步就绪时,刚巧明神宗下旨祈祷皇嗣,他派遣內使到武当山求道士,而圣母李太后派遣內使到五台山求僧伽。

〔无遮法会〕这种法会普同供养,如现在人打千僧斋,结万人缘,谁都可以参加而无遮止限制。

对此,憨山大师认为沙门所作一切佛事,无非是为国家太平,人民幸福。现在太后祈皇嗣于佛教,这是关系到国家和人民的未来,因此也极重要。大师想要无遮法会的一切安排,都归并于求皇嗣一事上,不可为区区个人名誉着想。妙峰大师和內使都表示反对,大师坚持与他们力争,因此就触犯了內使,有些人也想乘机中伤大师,破坏道场,但大师提倡为国求皇储的决心,竟使大师始终无恙。

〔妙峰大师和內使都表示反对〕妙峰大师反对,是认为刺血书经圆满道场与祈皇嗣是两码事,不应当搅在一起。而內使(太监)却知道祈皇嗣的内幕:笃信道教的皇上(明神宗)遣內使于武当山请道士祈嗣,是为所宠爱的郑贵妃生儿子,而笃信佛教的李太后遣內使于五台山请僧人祈嗣,是为王才人生个儿子。李太后所遣的內使窥伺到皇意,想暗中破坏五台山祈嗣之事,所以坚决反对在无遮法会上祈皇嗣。憨山大师力争,成功地在无遮法会上祈皇嗣,不仅触怒了权势显赫的內使,也种下了后来被卷入‘争皇嗣’的祸根。

〔争皇储〕在明神宗朝代,‘争皇储’一事最大,憨祖与达观大师也被牵连其中。现将‘争皇储’一事简述如下:明神宗长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原本是一普通宫女,在慈宁宫侍奉慈圣太后(明神宗生母)。一天,明神宗来到慈宁宫向母亲请安,刚好太后不在,神宗发现了清秀可人的王氏,于是私下临幸,而王氏竟然怀胎。慈圣太后本人也是宫女出生,知道此事后不但没有为难王氏,还十分高兴地召来明神宗询问究竟。但明神宗竟然矢口否认曾经私幸过王氏。只是皇帝的日常起居都有专人记录,明神宗临幸王氏的事早就被记录在《内起居注》中。最后,明神宗实在无可抵赖,才红着脸默认了。万历十年(1582)八月,王恭妃生下了明神宗的第一个儿子——朱常洛。王宫人虽然被立为恭妃,但皇长子朱常洛一直没有被立为太子。又过了四年,万历十四年正月,宠冠后宫的郑妃生下一子,取名朱常洵。郑妃聪明机灵,明神宗与她情深意笃,一直保持终生。由于皇帝对郑妃言听计从,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,她一直朝野注目的人物,并招致了几乎所有人的唾骂。因为明神宗皇后无子,郑妃又是皇帝所宠,生了儿子后,明神宗立即晋封郑妃为贵妃。大学士申时行等,认为皇长子朱常洛年已五岁,生母王恭妃一直未闻加封,而郑妃甫生皇子,即晋封册,显见得是郑妃专宠。大臣们担心将来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,于是上疏请册立东宫。但明神宗在郑贵妃的怂恿下,总想借机立朱常洵为太子,于是就想出了种种办法拖延,遭到大臣们的极力反对。当时太子又叫国本,因此,皇帝与大臣间的这次斗争又称为‘国本之争’。大臣们力争要立朱常洛为太子,明神宗却一拖再拖,于是大臣们一争再争,这样持续了十五年,闹得满城风雨,使得宫廷斗争变得错综复杂。直至万历二十九年(1601年),明神宗不得已,才立虚龄已二十的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。万历三十一年(1603年)十一月,又有人作了《续忧危竑议》一文,以传单形式在京师广为散布,一夜之间上至宫门,下至街巷,到处都有。该文说神宗是被迫立常洛为太子,太子之位堪忧,大肆批评首辅沈一贯与大学士朱赓。明神宗得知后,大为震怒,下令东厂、锦衣卫以及五城巡捕衙门立即搜捕,“务得造书主名”,“妖书案”由此而起。于是浙党沈一贯乘机诬害东林党人郭正域、沈鲤等人。达观大师也被诬陷与妖书有关联,而被捕入狱,遭严刑拷问后判死罪。

李太后为了祭祀先帝,保佑当今皇上,不久前派了內使带领三千名建筑人员到五台山修造塔寺。大师恐朝廷初到五台山做佛事,难以完成修建任务,有伤法门,因此尽力从中协助调度,直至第二年塔院落成。大师把血金书写的《华严经》安置在塔上,又写了一篇发愿文供在塔中。

这时,妙峰大师已去京城,憨山大师一人募化资金。先造了华严法界转轮藏,以供道场使用,并推备了供具、斋粮等一切所需。大师不分昼夜地奔波了九十日,终于完成了道场的一切事务。到了十月临期时,妙峰大师率领了所请的五百多位大德高僧,毕集在山中,加上本山的人员,共达千人。这上千人的安居床被及供具茶饭,在大师的调度下,有条不紊,处处现成。大众对大师的能力都感到十分惊讶。

在法会初开的七昼夜中,事情异常繁忙,而大师却粒米不餐,仅喝些开水,仍照常应付各种事务。

佛堂里,每日要以五百桌的斋食供养诸佛菩萨,天天如此,次第不失,大众不知这许多斋供从何处来,有的认为是神力所运,只有大师知道这是佛力的加持。

无遮法会七昼夜功德圆满结束后,大师第二年(万历十年,公元1582年)又在五台山塔院寺讲解《华严悬谈》。在百日的经期中,每日云集在塔院寺的十方缁素,不少于万人,可是在大师的指挥下,吃一餐斋如同坐一堂禅一样,丝毫不杂,根本听不到传呼剥啄的声音。

法会结束后,清查库内所余之钱粮,约可万计,大师尽行封附,全部交给塔院寺,然后与妙峰大师飘然离去。

这年八月,王才人生下了皇长子。

大师把精力过度地用在这两次法会上,当经期结束后,生了一场病。妙峰大师一人到芦芽山去。大师因为身体有病,便到真定障石岩调养身体。在这里大师作了一首诗,其中有二句是这样的:“削壁倚天应碍石,断崖无路只飞梯。”

大师身体稍好后,又到了京西的中峰寺,在此作了一篇《垂刻中峰广录序》。冬天在石室里闭关水斋。


十二、避迹牢山


经过五台山这两次盛大的法会,加之皇长子届时降生,憨山大师名满天下,敢于触犯权势显赫的內使而力争之刚直不阿,也远近皆知,传入京城和宫廷。古人说:“盛名之下难久居。”因此,大师决定避开五台山的虚誉,走隐居潜修的道路。

〔憨山大师名满天下〕皇长子的届时降生,民间称大师为国舅。《梦游集·自序年谱》记载:“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)丙午,予六十一岁。......张相国洪阳公,......集诸子,款斋(设斋款待憨山大师)于江上之闲云楼。坐中,公曰:‘人皆知憨师为大善知识耳,不知大有社稷阴功也。’众闻之,悚然问公,公言其槩(同‘概’),一座动色(在座的人都十分感动)。”〔盛名之下难久居〕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云:“知台山(五台山)大名之故,以当日无遮道场太盛,为宫闱祈嗣得嗣之名太著,忤内使之言,有闻于内,其事更大,其名更不可居。是以台山难返,他山难就,而远蹈东海,避迹牢山也。”

以前大师曾阅读过《华严疏·菩萨住处品》,里面说:“东海有处,名那罗延窟,从昔以来,诸菩萨众,于中止住。”清凉国师解释说:“梵语那罗延,此云坚牢,即东海之牢山也。”自此大师对牢山一直很羡慕。现在大师开始实现到牢山去的愿望,他蹈东海访寻牢山,并开始使用“憨山”这久已取好的号。

万历十一年(1583年)春,大师三十八岁。结束了水斋(临水的房舍)生活,离开五台去牢山。在那里寻到那罗延窟,因为无法住人,就再去寻更深隐的地方。在山的南面,寻到一处背负群山,面吞大海的幽静胜地。这里的景色十分壮观奇绝,使人有远离人间烟火的仙境妙域之感。

这里原有一座观音庵,因遭历史浩劫,早已成为废墟。大师在树下铺了一张席,在露天下坐了七个月。后来当地土(世代居住本地的人)人张大心居士见大师在露天下勤苦修行,就为他盖了一间茅屋,大师住下后,再也无人往来,因此感到十分满意。

到了第二年秋天,李太后因五台山无遮法会祈皇嗣而得皇长子有功,访求主事的三位师父。大方法师与妙峰大师都已接受了恩赐(帝王给予赏赐),唯独寻不到憨山大师。太后决心要找到大师,就命龙华寺住持端庵法师去寻。端庵法师已知大师在牢山,就乘船去访大师。当他找到了大师,在茅屋里向大师叙述太后的心意时,大师却恳谢说:“倘使能蒙太后的恩德,容许我在这山海之间安居,就已经恩赐很多了,又何必再有其他的恩赐呢?”端庵法师听了只得回去覆命。

太后听了端庵法师的话,心里还是不好过,就在京城西山建了一座寺院,派内使一定要大师前来,可是大师决意住山。太后没办法,知大师仍住茅屋,即拔了三千金,派内使送去修建房屋。大师尽力制止说:“我有这几间茅屋已经够快乐了,又何必再另造房屋呢?”大师不受分文,使内使十分为难,只恐回去交不了差。大师见他为难,心里想:“古人有矫诏济饥之事,现在牢山东区正值岁凶,为何不可广圣母之慈心而救饥饿的百世呢?”就与内使把这三千金遍施各府的僧侣、孤老、狱囚,以济饥荒。并由各地负责部门将所施之金一一记录在册,由内使带回宫廷,向太后缴报。太后听说大师已将这三千金救济困厄,内心高兴地连连感叹。

牢山附近的百姓,从来不知有僧宝以及佛教正法。大师居住的地方,算黄氏族人口最多,他们见大师精进修行,心里非常敬佩,慢慢地和大师接近起来。经过大师的努力摄化,那里的罗清教徒和外道教派的师长们,都相继率领他们的弟子来归依大师,渐渐地他们明白了真正佛法的修行意义。

罗清(1442-1527年)〕字梦鸿,号思孚、无为,山东即墨人,明代会道门领袖。后世门徒则称之为罗祖,又称“无为老祖”。其创立的宗教俗称罗教,又称罗道教、罗祖教、无为教。罗教一出,几乎所有民间宗教皆为所影响,包含著名的斋教、白莲教,后期民间结党会社如青帮等,亦奉之为祖师。

万历十四年(1586年),大师四十一岁。神宗皇帝敕颁藏经十五部,散施于天下名山。首先以四部置四边境,即东海牢山、南海普陀山、西蜀峨眉山、北疆芦芽山(在山西省宁武县城西南30公里的管涔山腹地,群山森列,重峦叠嶂,危崖峭壁,碧波松涛,其主峰更是峰峦特秀,怪石嶙峋,巍峨挺拔,雄距朔方)。李太后派人送藏经到东海牢山,大师因事先不知道,以致藏经送到时无处安置。这时地方抚台等官吏见状,只好请入官衙供奉。大师见有敕命,只得到京城谢恩。太后与宫中眷属各出银两供养大师,让大师在牢山修建安置藏经的寺院,并由太后命名为海印寺。

大师在京听说达观大师到牢山访问他,立即兼程赶回。刚回到牢山脚下,正遇达观大师下山,立刻邀他同回禅室。两人谈禅论道,法味盎然,这样达观大师在此盘桓了二十多日才回去。临去时,还赠了一首诗给大师,其中有:“闲来居海上,名误落山东(因盛名之误而流落山东)”的句子。

到了冬天,冰天雪地,好一派海天风光。有一个夜晚,大师打坐后起来散步,看见湛蓝的大海,澄彻的夜空,洞然一大光明藏,了无一物,即刻作了一首偈:

海湛空澄雪月光,此中凡圣绝行藏。

金刚眼突空花落,大地都归寂灭场。

大师回转静室后,见案头放着一本《楞严经》。展开经卷,当见到:“汝心汝身,外及山河虚空大地,咸是妙明真心中物。”全经的观境,顿时了然心目。便振笔疾书,片刻之间已把心中所证全部写了出来,取名为《楞严悬镜》。一见蜡烛才燃了半支。这时大师叫维那进来,给他念了一遍。听着听着,大师自己也像是听着梦中话一样。

一天,大师想起《六祖坛经》中半夜人来砍头的公案,便想学习六祖的定力。大师每夜开门修习观想:“假使人来借头,我便欢喜地舍给他。”这样时间长了,觉得定力渐深。一个晚上,忽然有人嚷着:“强盗来了!”大师镇定他说,“把强盗叫来!”他点燃蜡烛,正襟危坐,没有丝毫的恐怖心。这时身材高大的强盗到了大师门口,见大师威严无比,一下子没了气焰,身体匍匐不敢入门。大师对他说:“这里没有什么东西。”又叫侍者到库房里取二百钱给了强盗,这强盗便带着敬佩的心情离开了海印寺。

第二年,牢山建成了殿宇,大师于是开堂为大众说戒。从此四方僧人到海印寺的日益增多。接着大师又为居士们讲解《心经》,弟子记录,题名为《心经直说》。秋天,胡顺庵巡抚告老还乡,送他儿子到海印寺出家为大师侍者,法名为福善,从此无论吉凶祸福,都不离大师左右,是大师弟子中功劳最大,成就最高的一位。

〔福善〕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云:(我,福征)于憨祖东游时,得遇书记侍者善公知微。既于净慈(净慈寺)宗镜堂,晨夕晤对,相与同玄津(一同研习佛法)。师佐方丈笔砚事,卒成《梦游集》。憨祖一时高足,无出知微师右者。患难险阻无在不从,全集纪录,并出其手。后付居五乳方丈,主匡山法云寺,七旬坐脱(坐化)。”又云:“本师所最肯许上首弟子,无如知微师,名福善者。始则吉凶同患,六见本师临化年谱,终则奔走扶龛,详笔本师后事因缘,是为五乳(庐山五乳寺)肖子。”



十三、母子相会


万历十七年(1589年),大师四十四岁。这年大师开始阅藏经,并为僧众讲解《法华经》和《大乘起信论》。

大师自从离五台山后,常有拜见父母之心,但恐落世俗知见,所以一直没去。

不久前大师要为报恩寺请一部大藏经,于十月份到了京城,太后即命人赠给一部。大师奉经到了龙江,这时报恩寺的宝塔连日放光呈瑞。大师到了金陵报恩寺,在迎经的那一天,宝塔的光明好像一座桥,呈半圆形向北伸延,迎接藏经的僧人都从光明中走过。直至安置藏经,建立道场,光明仍连日不绝。

这罕见的奇妙光明,吸引了千千万万的人们来瞻仰观礼,面对如此瑞详之相,无不叹为稀有。

大师送经到报恩寺的消息,不胫而走,一直传到他老母亲的耳朵里。老母亲欣喜异常,先派人去问候大师何日到家。大师说:“我这次是为朝廷之事而来,不是为了家庭来的。如果老母亲在相见时,如同过去未离开时一样欢喜,那我最多可回家过二夜,否则我就不回去了!”老母亲见大师这样说,就派人再去说:“现在能再相见,已欢喜的不得了,那里还会悲伤呢?见一面就可以了,又何况是二夜呢?”

大师回到家里,老母亲一见儿子,高兴得哈哈大笑不止,丝毫没有悲戚之态。晚上,大家聚在房间里叙谈,一位族中的长者问:“你乘船来还是乘车来?”老母亲说:“何必问乘船来乘车来!”长者又问:“哪从何处来呢?”老母亲说:“从空中来!”大师听了惊讶地想:“怪不得老母亲当年能舍我出家啊!”于是问老母亲:“我出家后,你想念我吗?”老母亲说:“哪能不想念呢!”大师又问:“你怎么排遣这想念之情呢?”老母亲说:“我起初不知如何是好,后来知你在五台山,就去问师父五台山在什么地方,师父说‘北斗之下,即令郎之住处’。我从此后,每夜朝北斗星的方向礼拜,称念菩萨的名号,渐渐地就不再想念了。假如说你死了,就不再拜了,也不再想念了。今天见到你,乃化身来也(‘空中来’、‘化身来’,可知老母是见性之人,故相见绝无悲戚之态)。”

第二天,大师随二亲去祭祀祖墓,又去卜择二亲的葬穴。这时老父亲已八十岁了,大师开玩笑说:“今日活埋老子,省得他日再来!”并把铲斫在地上。老母亲见了一把夺过铲说:“老婆婆自埋,又何必烦别人来!”连斫了数十下。第三天,大师向二亲告别,老母亲欢喜如故,未尝蹩眉,大师知道老母亲绝非寻常之人。

有一位黄子光,是当时大司马(兵部尚书)的弟弟。大师到牢山后不久,年龄还只十九岁时,就已皈依大师,并向大师请益。大师授以《楞严经》,二个月即能背诵。从此茹素勤修,尽管父母反对,也不改变修行的决心。他平日用功,切志于参究明心,常常胁不至席,坐禅达旦。一次大师到南方去,黄子光心中暗想:“我生在边地,长期不闻三宝之名,今天幸遇大善知识,倘使大师不回来,我们就失去依靠了!”于是就在观音菩萨的,刺臂燃灯供养菩萨,求观音菩萨加被大师早日平安归来。灯臂之后,火疮发痛,可他仍然日夜正襟危坐,持念观音菩萨圣号。这样过了三个月,火疮才痊愈。但在臂的疮痕上却结了一尊观音菩萨的形像,眉目身衣,宛然如画。大师回来后,他求出家的心很切,但大师因他父母反对,始终不同意。第二年黄子光坐化而去。

大师在这几十年的修行历程中,时刻不忘重兴报恩寺。以前居五台龙门时,虽已有机会,但因需要费用太巨,未能行动。到东海牢山时,也时刻在等待时机。现在、大师认为机缘已熟,因此就以送藏经的因缘到了京城,将报恩寺的始末奏上太后,并且说:“工程浩大,需要经费很巨,难于轻举,愿乞圣母每日减少膳馐日用百两,这样积累三年,工程即可开工,积累十年,工程即能完成了。”太后听了十分高兴,这年十二月就开始积储经费。

十四、方士闹事


万历十八年(1590年),大师四十五岁。这年春天,大师书写《法华经》,表示感谢太后的德意。在这期间,有一伙人想侵夺海印寺道场。他们买通了方外的黄冠道士,谎称大师占了他们的道院。并还聚集许多人,诤讼到抚院。当时的开府李公,了解了事件的真相后,非常痛恨这伙无赖之徒,就把他们送到莱州府治罪。大师也去莱州府听察,并尽力替他们解救。可那数百名无赖不知大师的慈悲,依旧在府城里作哄闹事,并围着大师不去。大师见状,让身边的侍者到别处去,独自一人徐徐而行。

到了城外,这伙无赖的首领,持刀在大师前挥舞,欲想杀死大师。大师镇定地看着他,笑了笑说:“你杀了我,怎样处理自己呢?”这首领听了大师的话,一时感到心虚,即刻收了刀,随同大师到了城外的二里地。将要分路时,无赖们认为首领叛变,想动手殴打他。大师心中暗想:“他们要是一鼓动,这首领就有危险了。怎么办呢?”大师干脆拉着首领同至寓处,关了门,脱了外衣,大师又摆出瓜果招待他。二人边吃边谈,首领完全被大师感化了。这时满市喧哗着这样一片声音:“方士杀僧了!”太守听到了这一消息,就派遣府役把这群无赖拘捕起来,无赖们惶惧地叩头求免。大师就对无赖们说:“你们不要怕,待我去说说看。”大师到了太守前,太守问:“狂徒要杀你吗?”大师说:“没有,府役来追捕时,我正和他们的首领在吃瓜果呢!”太守又问:“哪他们又为什么闹事呢?”大师答道:“他们只不过是一般性的市集哄闹而已。”太守想把他们拘留起来,大师说:“应把他们放掉,如果用枷锁把他们拘起来,等于把恶人常放在身边,这是没有好处的。”太守听大师这么一说,忽然醒悟,立即下令叫地方官兵把他们驱散。狂徒不到三日,全部解散。这样,狂徒闹事的事就安宁下去了。

这年,大师还写了一本《观老庄影响论》共八篇,其中”论心法“一篇文字虽最短,但却已概括了儒释道三教的中心思想。《论心法》中说:“我幼年学习孔教,却不知孔教的源流;后来学习老庄学说,也不达老庄学说的宗旨。于是退出世务,进入深山大泽,致力于习静以观心。因为习静以观心,明白了‘三界唯心,万法唯识’的深妙道理。既然三界万法都是心与识的幻现,那么一切有形相的事物都是心的幻影;一切声音语言,都是心的幻响。而一切圣人身体,是心的幻影中显现最庄严的形相,圣人的言教,是心的幻响中最顺于真理的声音。正由于万法唯心的缘故,因此治世的政治、法律、文学、艺术,以及资助人们生存的一切事业,如果它们是善的,有益于人类大众的,那么,也都是顺于正法的。这是因为心外没有一事的独立存在,所以说万事万物都是真心所现。迷了真心的人,执着这些幻影幻响为实有,他们就无法彻证真心本有的妙用;假如悟证了自己本具的寂而常照、照而常寂的真如妙心,那么,宇宙人生的一切现象,当下即是不可思议的妙有境界。但要悟证这万事万物的统一本源,而产生不可思议的妙用,只有圣人才能达到啊!”
妙因 - 2024/8/19 11:37:00

十五、弘法罹难



万历二十年(1592年),大师四十七岁。这年七月到京城访达观大师,相会于都门西郊园中。达观大师见大师到来非常高兴,两人相对兀坐四十昼夜,目不交睫,谈论着如何撰写明代《传灯录》,并约定在曹溪相见,共同开辟禅宗一代法脉。


后来又同大师一同上石经山,观看了石经洞。石经洞内用石板刻的藏经,是晋朝的一位静琬法师,因顾虑三灾坏劫时无佛法,就在房山县凿石为板,刻了一藏佛经贮藏在山洞里,又用石门封闭。到了明朝时,这石经洞的塔院被和尚出卖,达观大师发心把它赎了过来。因此保全了石经法宝。这时,憨山大师作了《琬公塔院记》和《重藏舍利记》,刻在塔院里。


第二年,牢山东区出现灾荒,饿死了很多人。憨山大师把山中储存的斋粮,全部分给近山的居民。但仍不够,大师又乘船到辽东,买豆数百石,使靠山的居民,没有饿死一个。


万历二十二年(1594年),大师四十九岁。十月冬至节,大师到京朝贺太后,太后留大师过冬,并请大师在慈寿寺说戒,礼赐极其隆重,盛况空前。方丈内,以毡锦铺地。供佛果馔,全是四方珍物。方丈所需服食器具,太后遣大司礼官晨夕礼送,络绎不绝于途中,围观者每如堵墙。勋戚(有功勋的皇亲国戚)、内监,供献不可胜算,金钱布粟,填笥溢廪。每日参加法会的都有数千人,斋饭极其丰盛。但是憨山大师对所赐内库钱粮,分毫不受。


这年腊八日(农历十二月(腊月)初八日),圣母特命近侍陈儒,赐给毗卢帽,织锦紫伽黎,志公鞋,及内衣,上下全是大绒。憨山大师谢辞不受,太后于是三次赐给,憨山大师才接受,接受后仍不穿戴。


在赐衣之日,太后命令内侍传旨,请大师入宫,当面请赐法名。大师知道这并不是皇帝的旨意,所以坚决谢绝,因为祖宗之法,僧人不得入宫。于是太后派遣内侍请人为憨山大师绘像,送入宫中。太后将画像悬挂在内殿上,令皇帝侍立,自己礼拜后,恭受憨山大师所赐法名。


这时大师知太后储蓄已厚,就请她修建报恩寺。但因日本侵犯朝鲜,朝廷正商议派兵讨伐,修建之事只得暂停。


万历二十三年(1595年),大师五十岁。春二月,大师从京城回牢山,三月即罹难入狱。


先是,神宗皇帝因笃信道教,对内使经常为佛事奔走,花费钱财,素来憎恶。一次,太后派内使到东海牢山时,内庭以偶然事故触怒了神宗,又傍及太后,大臣们都感到危机四伏。这正给朝内反对太后的权贵一个下手的机会,便借用以前方士闹事的流言来打击大师和太后,并且把送经内使除掉。因此他们派遣东厂(明代特务机构)差役,扮作牢山道士,击登闻鼓,呈状控告憨山大师侵吞国家库银。皇上一阅,不禁大怒,下旨逮捕大师与送经使者。


〔登闻鼓〕悬挂在朝堂外的鼓,人民想要谏议或申诉冤抑,可击鼓上达。〔神宗皇帝笃信道教〕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云:“牢山难作,皇(明神宗)言有云:‘举朝为和尚,我偏为道士。’”


大师听到这一消息,就召集了大众说:“佛陀的慈悲拔苦精神,就是为了一个众生,也不舍三涂苦趣。这东海是边地,素来不闻三宝(佛宝、法宝、僧宝)之名。我在这里教化十二年,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念佛了。至于那些舍邪归正,学佛修行的,连乡比户都是。看到佛法在这里生根发芽,我的愿心已满足了,就是一死又有什么值得遗憾呢?只是未能重兴报恩寺,感到有些痛心罢了!”


当大师告别大家,离开即墨城的时候,城中的百姓老少,都流着眼泪来送别,对大师此行的安危都十分担心。


大师到了京城,奉圣旨下押镇抚司(明朝锦衣卫下属机构,掌理奉皇帝诏令拘禁犯人的监狱)。在升堂拷问时,负责办案的官吏事先受到皇上的旨意,要将过去太后向各名山佛寺所布施高达数十万的钱财全部追回。在苦刑的拷打审讯下,大师说:“我愧为出家人,无法报答国恩,现在怎么会为了爱惜生命而伤及皇上的大孝啊?如果我委曲自己妄招,虽然顺从了皇上的意思,却损坏了伦常,这决不是臣子爱护君主的诚心。这样做怎么能向历史交代呢?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历史上那些清白高尚的贤哲们呢?”大师以精诚之心抵制了诬告,仅招认了以前供养的七百余金,并请求皇上清查内库帐簿和此前山东赈灾的簿册之记载。经过清查,除了以前代赈的七百余金外,果然没有丝毫差错。神宗这才明白过来,于是母子和好如初。但皇上还是以大师私自建寺为由,将大师流放到雷州充军。


〔私自建寺〕前面说道:“李太后派人送藏经到东海牢山,大师因事先不知道,以致藏经送到时无处安置。这时地方抚台等官吏见状,只好请入官衙供奉。大师见有敕命,只得到京城谢恩。太后与宫中眷属各出银两供养大师,让大师在牢山修建安置藏经的寺院,并由太后命名为海印寺。”安置藏经的海印寺,是由太后与宫中眷属各出银两修建,并由太后命名,怎么是“私自建寺”?所谓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〔雷州〕在广东省西南部,位于雷州半岛中部。


自大师三月下狱起,京城内外诸寺院都为大师诵经礼忏,有些和尚还燃香炼臂持咒加持大师。兵部尚书大司马郑范溪的儿子在金吾(即禁卫军,皇帝的侍卫部队)任职,与大师素不相识,特别设宴款待朝廷官员,请他们拯救大师,以至于流泪哭泣,陈述辩白大师的冤曲,在坐的人无不为之叹惜,由此可见当时人心是如何地护持佛法。在狱中八个月,只有侍者福善照料大师的饮食。


大师生死未卜之际,却不减一念欢喜心。写道:“我近来因为弘法而遭受到陷害,皇上震怒(大师因弘法遭谤,皇上震怒,被捕下狱,严刑逼供,生死未卜),如晴天霹雳,闻者掩耳。自从被逮捕直到流放离京,二百余日中,备历苦事,不可言喻。从始至终,自视一念欢喜心,竟然未减于往常,看到的人莫不大为吃惊。然而突如其来的生死祸患,他人因此为我而吃惊;及至看到我不减往常的欢喜心,就更为吃惊。我并不为人们吃惊的生死祸患而吃惊,而人们却为我不吃惊而吃惊,或许里面有一定的道理吧!”(原文见《梦游集·将之雷阳舟中示奇侍者》)


冬十月,启程前往南方时,很多朝廷大员都便装骑驴(而不是官服骑马坐轿,以表示哀伤)来渡口送我上船。离开京城那天,福善和两三个出家人随行。


十一月,大师到了南京,在长江边上,老母亲来与大师诀别。大师见老母亲欢喜交谈,音声清亮,胸中没有丝毫的滞碍。于是问道:“当您听到儿死生之际,难道就不忧愁吗?”老母亲说:“死生是由业力而定,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忧,何况是你的呢。但人言参差,我对此事又没有决定的见解,所以觉得有些怀疑。”母子俩就这样坐谈到天亮,在即将诀别时,老母亲嘱咐说:“你应善以大道自爱,不要替我担忧,今天我与你长别了!”老母亲说完,头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。大师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,感慨地想:“天下的父母都能这样,岂不可顿尽生死之情吗?”于是提笔写下《母子铭》:


母子之情,磁石引铁;天然妙性,本自圆成。


我见我母,如木出火;木已被焚,火元无我。


生而不恋,死若不知;始见我身,是石女儿。


〔石女儿〕石女之子,非有之譬也,如言龟毛兔角。《维摩经·观众生品》曰:‘如空中鸟迹,如石女儿。’铭文中‘始见我身,是石女儿’,喻言我身是幻。〔石女〕不能生育的女子。


然后,带着父母双亡的侄子可久同行。


达观大师因在石经山与大师相约,愿在曹溪共振宗风,当大师遇难时,达观大师正在匡山(即江西省的庐山)天池寺等候。听到消息大为震惊说:“憨公遇难,同往曹溪的愿望就不能实现了啊!”于是先去曹溪,然后再往京师通报友人,到处奔走相救。回到山东聊城的时候,听说憨山大师即将出狱,于是直奔金陵等候。憨山大师到达南京后,在长江边一个庵中与达观大师相见。


达观大师想要尽力为我昭雪冤情,憨山大师说:“此事类如君主命令臣仆,父亲命令儿子,必须要服从,何况这是自己定业所感,请不要再去管它。”临别时,达观大师把住大师的手臂说:“我在天池寺听说你遇难,就对佛许下诵《法华经》百部的愿。为了你平安,只有靠我的心愿和你的口舌来完成了!”大师听了,连声道谢告别。达观大师又把所作的《逐客说》赠给大师。


大师在狱中读《圆觉经》时,作了一篇《四相章》:


钟鼓铃锣不断声,声声日夜说无生。可怜醉梦伤生者,镜里相看涕泪倾。(我相)


〔无生〕涅槃之真理,没有生灭,故云“无生”。因而观无生之理以破生灭之烦恼也。《圆觉经》云:“一切众生于无生中,妄见生灭,是故说名转轮生死。”《最胜王经》云:“无生是实,生是虚妄。愚痴之人,漂溺生死;如来体实,无有虚妄,名为涅槃。”


突兀巑岏cuán wán,高峻的)耸铁城,刀林剑树冷如冰。谁知火向冰山发,烧尽冰山火不生。(人相)


铁门紧闭杳yǎo,幽暗)难开,关锁重重亦苦哉。可怪呻吟长夜客,不知因甚此中来。(众生相)


一条血棒太无情,触着须教断死生。痛到彻心酸鼻处。方知王法甚分明。(寿者相)


大师出狱时,路过长安市,又作了四首诗:


长安风月古今同,紫陌红尘路不穷。最是唤人亲切处,一声鸡唱五更钟。


体若虚空自等闲,纤尘不隔万重山。可怜白日青天客,两眼睁睁叹路艰。


飘风骤雨一时来,无限行人眼不开。忽尔雨收云散尽,太虚元自绝尘埃。


空里乾城野马人,目前彷彿似烟村。直须走入城中看,声色元来不是真。


乾城〕乾闼婆城,幻化之城。〔野马〕喻指幻象。野外蒸腾的水气远看好似野马腾空飞奔,实际上并没有野马。〔空里乾城野马人〕人就像空中的海市蜃楼和腾空飞奔的野马,是幻象。


这些诗中的禅味法味,耐人寻思。

十六、充军雷州




万历二十四年(1596年),大师五十一岁。正月,大师渡过文江,访问了邹给谏。庐陵大行王性海,在文江畔拜谒大师,请大师为《楞伽经》作注。二月,大师上大庾岭,在岭头观看了慧明夺衣钵的遗址,并作了一旨诗吊念,其中有“翻思昔日宵行客,何似今朝度岭心”的句子。大师见行人度岭艰难,汗流满身,就嘱咐一位行者(居住佛寺但留著头发修行的人),要他设立一座茶庵在岭头。又见山路崎岖难行,劝人修造山路,几年后即成坦途。


大师到了韶阳,入山礼六祖大师。当他喝了一口曹溪水时,内心感慨地吟了一首诗:


曹溪滴水自灵源,流入沧溟浪拍天。


多少鱼龙从变化,源头一脉尚泠(古同“零”,凋零。)然。


大师到了六祖祖庭(曹溪南华寺,亦名宝林寺)时,看见一片凋蔽不堪的样子,只得怀着凄凉的心情离去。


到了五羊(广州),大师身穿充军的囚服朝见了大将军。大将军亲自替他松了绑,又以斋食供养他,晚上就住宿在海珠寺。


大师住下后,大参(参政的别称)周鼎石先生,常讲阳明之学,一天率门生数十人来访大师。谈话间,周先生提出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”的《周易》论题,其中一位老道长提出自己的见解说:“人人都有知觉,日间应付事务的是这个知觉,夜里做梦的也是这个知觉,所以说:‘通乎昼夜之道而知’”。周先生说:“大家都这样说,我心里认为不一定如此。”又问大师:“老禅师,请见教!”大师问:“这句话出自那部典籍?”周先生回答说:“《易经》的系辞。”接着便把系辞的章句连续了几句。大师听后说:“这是圣人指示人要悟不属生死的一着。”周先生一听,立即拍案叫好,说:“还是老禅师指示的亲切!”大家听了都觉罔然,纷纷提出问题。周先生解释道:“死生即是昼夜之道,通达于昼夜,就不属于昼夜了。”这样一说,满座叹服。


〔阳明之学〕阳明学,又称王学、心学,儒学的一门学派,是由明代大儒王守仁发展的儒家学说。因王守仁曾筑室于故乡阳明洞中,世称阳明先生,故称其学说为阳明学。


三月十日,大师抵雷州,住在城西的古寺里。


四月一日,大师开始着手注《楞伽经》。


这年雷州闹饥荒,瘟疫横发,经年不下雨,死伤不可胜计。大师所住之处,好像尸陀林(弃尸之处)一样,到处都是尸体,因为有法力加持,才得安稳无碍。天时大旱,连井水也都枯竭了。随从大师的侍者福善,每半夜得一罐水,以充一日之用。


到了七月,城内外尸横遍地,大师劝人收拾掩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,又为当地百姓作济度道场。道场的仪式完毕,天即下起倾盆大雨,平地涨水三尺,从此厉气即解,百姓于是得救。


第二年正月,会城也死伤了许多人,尸体遍地暴露。大师命人收拾掩理了数以千计的尸体,又建了普济道场七昼夜,会城也便安宁下去。以前广东人士多不知有佛教,自大师教化以来,有很多人皈依了三宝。


四月,大师写成《楞伽笔记》。因为皈依大师的许多读书人士未入佛理,大师又为他们撰写《中庸直指》,发挥佛法的道理。


大师初到五羊时,上下官员见大师是带罪的僧人,都很轻视。当时的制台(总督)大司马陈罔如,治军严厉,大师也没去见他,但陈大司马却常派人侍候大师。这年九月,大师同丁右武去拜访他,门役回复不见,大师只得折回。晚上陈大司马亲到船中拜访大师,还携带了茶点,一直谈到三更。大师非凡的才能,使在座的大为惊佩。此后,陈大司马对部下极力称赞说:“憨山大师是僧中的麟凤啊!”又下今让三司(指挥使司、布政使司、按察使司)往拜大师。从此,岭南都知道大师是十分有德行的高僧,同时也知道恭敬三宝了。


十七、冠巾说法



万历二十六年(1598年),大师五十三岁。正月来了一位侍御樊友轩,因提出建储(立皇太子),被贬谪雷阳。他来到五羊访大师,大师正在校对《楞伽笔记》。他问大师:“雷阳风景如何?”大师拈起经卷说:“这就是雷阳风景啊!”樊友轩听了惊叹大师非凡的胸怀,即为大师荐募集资金,刻印《楞伽笔记》。
〔建储〕立皇太子。明神宗直至万历二十九年(1601年),不得已,才立虚龄已二十的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。此前凡是敢于提出要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者,无不是明神宗的眼中钉,多遭贬谪。


有一儒生龙璋,一次听到大师议论佛法,心里非常惊异,回去对他的朋友王安舜、冯昌历说:“北来的一位禅师,说的佛法很奇特。”这二位听后即来向大师请教,大师对他们开示了禅宗的向上一着。他们听后立即深信不疑,切志参究。从此,五羊在这三人的带领下,来皈依大师的人日益增多。
大师常常回忆起达观大师许下诵《法华经》百部之愿,但因一直没有条件,所以未能遂愿。到了夏天,大师在山岩叠壁之间建了一座禅室,仿效大慧禅师冠巾说法的事迹(仿效大慧禅师当年削去僧籍时,身穿儒生衣着而说法),召集了旧日皈依的弟子,一边诵《法华经》一边为弟子说法,当诵到“见宝塔品”时,忽然悟入佛陀的深意即是指娑婆世界人人目前便是华藏世界,然须三变者,特为劣根人渐示一斑罢了。于是立即着手写了一部《法华击节》。
大师的弟子丁右武,生性急烈,为人慷慨,但只知敬僧,不知有佛法。他将要回家去时,大师送他到船,并重下钳锤,这时丁右武幡然大悟。大师替他取了一个号叫“觉非居士”,又作了一篇《澄心铭》警策他:
真性湛渊,如澄止水;憎爱击之,烦恼浪起。
起之不休,自性浑浊;烦恼无明,愈增不觉。
以我取彼,如泥入水;以彼动我,如膏益火。
彼乱我真,乱实我生;我若不生,劫烧成冰。
是故至人,先空我相;我相若空,彼从何障。
忘我之功,在乎坚忍;习气才发,忽然猛省。
省处即觉,一念回光;扫踪绝迹,当下清凉。
清凉寂静,挺然独立;恬澹怡神,物无与敌。
第二年春,《楞伽笔记》刻成,大师为弟子讲了一遍后,印了一百多部,遍送海内外佛教界的善知识和护法宰官。


十八、护国安民



广东风俗好杀,到了中元节,家家都要杀牲口祭先辈。这时节,市场上牲口堆积如山,真是惨不忍睹。大师此时建了盂兰盆会,又讲解了《佛说盂兰盆经疏孝衡钞》,劝大家斋僧、放生,用蔬食祭先辈,听从的人很多。从此凡遇丧祭大事,父母寿日,或者祈禳(ráng),或者拜忏,都放生、素斋,后来还成立了放生会。佛法的慈悲救世精神,在大师的倡导下,逐渐在这里生根发芽。


〔中元节〕农历七月十五日。道观于此日作斋醮,僧寺作盂兰盆会,民俗亦有祭祀亡故亲人等活动。〔盂兰盆会〕每逢农历七月十五日,为超度祖先亡灵所举行的仪式,有斋僧、拜忏、放焰口等活动。


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,大师五十五岁。榷使(征收专卖税的官吏)初出朝廷,横行于民间,加上倭寇入侵,人心惶惶不安。大师见局势不便于弘法活动,即解散弟子们,独自闭关绝迹,深藏以避乱。


榷使(征收专卖税的官吏)初出〕明神宗中后期财政困难,因此派太监为天下矿监和税使以充实内库。然而矿监税使大多假借名义搜刮民间财产,四处横行,扰乱天下。〔倭寇入侵〕明朝当时政治腐败,海防松弛,并实施闭关锁国措施。加上日本当时战乱频发,一些武士和海盗与部分受到闭关锁国负面影响的明朝商人联合,入侵中国,以至倭寇横行,在大片沿海城市展开掠夺。


会城一带因荒年而粮食不足,常从福建用白艚运米,当时正遇到地方混乱,粮食紧缺,百姓只恐商人乘机提价,为此事十分担心。


〔白艚(cáo)〕船身漆成白色有货舱的海运船。当时海运货船有有白艚和乌艚两种。《广东新语》云:“其飘洋者曰白艚、乌艚,合铁力大木为之,形如槽然,故曰艚。首尾又状海鳅(露脊鲸),白者有两黑眼,乌者有两白眼,海鳅远见,以为同类不吞噬。”


军门(总督)的公子即将行,停船在海边,这时凑巧有几艘白艚也停在公子船旁。税使早已蓄谋打击大将军,便谎称这几艘白艚的大米是大将军给公子资行的,纠集几千个市民,投掷砖石,打破了公子的船只。他们又围住帅府,持刀相逼,情况十分危急。这时正巧三司府县的官员都赴端州行节礼去了,会城没有一个正官,如果再无人解救,危险就在呼吸间了。


〔资行〕原指陪嫁(女子出嫁时母家所赠与的财物),这里的意思是资助旅行(送礼给将行之人的委婉说法)。


大将军无法解围,即派中军到大师关前,求大师去解救。大师不答应去,说:“我又没有什么神术。”中军跪下哭泣说:“大师即使不考虑兵主的安危,难道就不考虑地方生灵的死活吗?”大师听他这么一说,心中不禁惕然。即刻起身到税使处,从容劝化,开晓其意。税使听大师一劝,果然明白了道理,愿意去招安百姓,解散乱民。这时,大师先来到乱民前说:“你们今天所要求的,无非是想吃价格便宜的米,但如果今天犯了大法,就有杀头之罪,即使有了价格便宜的米,谁来吃呢?”乱民听了都觉愕然,顷刻之间,帅府之围即解开了,父老们都十分感激大师。


这时三司官员正在军门吃饭,听说市民作乱,都放下碗筷,一齐赶到会城,见乱民已散,心里才松了一口气。


新任制台(总督)戴公(戴耀),知道大师安乱民一事,非常感激,命大将军请大师去相见。大将军陪同大师到了戴府,制台礼遇甚优,即设斋款待。当大师告辞要前往曹溪时,戴公说他愿为护法,要是有什么事就请立即告诉他。


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,大师五十五岁。秋天,南韶观察使祝惺存,再三敦请大师去整顿曹溪祖庭。次年春正月,大师入山,看见四方流棍集于山门,赌场、酒店、屠户,无所不有,环境被搞得非常秽污,这积弊己有百年之久了。更可叹的是,坟墓占了祖山,僧产多被侵占,并且寺中恶僧勾结外棍挟骗寺产,寺中僧人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,反而舍寺而住庄庵,甚至离去。这样一来,山门日空,流棍日集,祸害日作。大师不禁叹息说:“这是心腹之患啊!假使不除去,那六租的道场终将化为狐窟,永远不可药救了。”


于是大师去端州,谒见制台大司马戴公,详细地讲述了祖庭被污秽霸占的情形,希望他帮助清理。戴制台立即下令本县坐守,限三天内,把流棍全部驱逐,不留一人;拆除店铺,不存片瓦。从此,曹溪山门的积垢如洗,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。


事后,戴制台留大师过斋,谈话间制台说:“六祖道场的腥膻,我已为大师洗净了。目前地方生灵涂炭,大菩萨有何慈悲之法来救济呢?”大师问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制台说:“这一带海上有一伙强盗,他们拥有采珠船千艘。近来钦差奉旨采珠,又资助了他们的势力。采珠结束后,他们横行于海上,到处劫掠,这是第一条。第二条是地方开矿,朝廷采役横暴乱来,挖掘坟墓,破坏百姓的财产,百姓处处遭受毒害,这比强盗的劫掠更残酷。有上述这二害,所以百姓不能安宁地生活,请问大师如何处置呢?”大师回答说:“此事不容易,慢慢地再想办法吧!”


朝廷派来的李采矿使,颇有信佛之心。这年秋天他到曹溪进香,在山里住了好几天。大师对他开示了佛法,他听了非常高兴。大师劝他做重兴祖庭的布金擅越,他慨然独力承担。大师又暗中对他说:“开采矿山对地方百姓伤害很大,这大概不是皇上的本意吧?请你把采矿的船只约束以期限,往来超过期限的就处以罪。矿一采完,应尽快地撤除差役,使他们无害于百姓。您可以这样做吗?”李采使听了,连连答应。回去之后就力行约束,从此地方安宁下来。


〔护国安民〕印光大师云:“当明季时,王纲不振,大臣无权。其掌大权者,皆是无知无识之太监。奸恶者倚权以作弊,愿谨者无智以设法。故致民困国危,无可救药。憨山,紫柏,莲池,妙峰,同于此时出兴于世。其阴翼治道,冥庀(通“庇”)民生也,大矣!憨山以弘法遭诬,谪戍广州。其救粤人而延社稷也,深且远矣。使憨山不戍广州,广州之民,早已挺而走险,为国家忧。其撤採船,定民变,和钦州等大事,均以一席话而了之。非乘愿示生,救民于水火者,其孰能之?”(《憨山大师年谱疏序》)


戴制台很感激大师的帮助,写信感谢大师说:“今天我才知道佛祖的慈悲广大!”因为这样他护法的信心更切了。大师也因为有他们的帮助能够在曹溪安心弘法。大师开辟了祖庭,改修路径,选择优秀的僧人授戒,设立教育沙弥的义学。又设置了库司,清规。查阅了租课,赎回了僧产。仅在一年之间,百废俱兴。


第二年,大师重修祖殿,改路径,辟神道,移僧居,拓禅堂,又创立了新的清规。


十九、达观坐化



万历三十一年(1603年)秋,大师五十八岁。大师在曹溪写信给达观大师,请他来重兴祖庭,但因发生了震动全国的“妖书案”,达观大师遭诬陷与妖书有关,被捕入狱。几经拷问,始终不屈。后来虽然查无实据,但是执政者仍不放过他,将他定为死罪。达观大师闻后说道:“世法如此,久住何为!”于是沐浴,然后点燃油灯,端坐说了一首偈:


一笑由来别有因,那知大块不容尘;


从兹收拾娘生足,铁橛花开不待春。


说毕,即溘然而逝。


达观大师的近侍曹学程,听说达观大师已逝,急忙赶到,见大师端坐不动,就抚着大师的背说:“师父去得好!”达观大师又睁开双眼,微笑而别。这时大师年龄只有六十一岁,如此洒脱自在的了脱,朝野上下闻之,无不叹服。


〔妖书案〕明神宗正宫王皇后无子,恭妃生皇长子常洛,依照礼法应立为储君,但皇帝偏爱郑贵妃之子常洵,故不愿意立储,闹得满城风雨。万历三十一年(1603年)十一月,又有人作了《续忧危竑议》一文,以传单形式在京师广为散布,一夜之间上至宫门,下至街巷,到处都有。该文说神宗是被迫立常洛为太子,太子之位堪忧,大肆批评首辅沈一贯与大学士朱赓。明神宗得知后,大为震怒,下令东厂、锦衣卫以及五城巡捕衙门立即搜捕,“务得造书主名”,“妖书案”由此而起。于是浙党沈一贯乘机诬害东林党人郭正域、沈鲤等人。达观大师也被诬陷与妖书有关,而被捕入狱,遭严刑拷问后判死罪。


憨山大师听到达观大师逝世的消息,便想赶去吊唁,始终未能如愿。这样过了十多年,直到万历四十四年(1616年),大师七十一岁,才从南岳启程,经过数千里的长途跋涉前去吊唁,并为达观大师作荼毗佛事。在荼毗法会上,大师举起火把说:


“性火真空,性空真火,狭路相逢,定没处躲。恭惟紫柏尊者,达观大和尚,偶来人世,误落尘寰。赤力力,脱尽娘生布衫,光烁烁,露出本来面目。荷担正法,纯刚炼就肩头。彻底为人,生铁铸成肝胆。死生路上,直往直来。今事门头,半开半掩。六十余年松风水月襟怀,千七百则兔角龟毛柱杖。饶他末后风流,未免藏头露尾。撇下赃私,谁料落在憨山道人手中,今日特为人天众前,当场拈出,大众还见么?”(以火把画○相)又说:


柱杖挑开双径云,通身涌出光明藏;


珍重诸人着眼看,这回始信无遮障。


荼毗后,大师和达观大师的弟子们将达观大师的舍利安置在塔中,憨山大师又作了一篇塔铭。塔铭说:


大师诞生后,直到五岁都不说话,一僧人过门,摩其顶而对其父说道:‘此儿出家当为人天师。’言毕忽然不见,大师于是开始说话。童年时,即性情慷慨激烈,妇女无敢近。年十七岁,仗剑北游,至苏州阊门,天下大雨。遇到虎丘僧明觉,见大师少年超然不群,心中诧异,于是与他同伞而行,归寺餐宿。大师夜间闻诵八十八佛名经(《八十八佛大忏悔文》),第二天一清早,即解腰缠十余金,请为剃发,拜明觉为师。


一日,大师辞明觉公而去,听到有僧诵张拙见道偈,至‘断除妄想重增病,趋向真如亦是邪’于是大疑之。每至一处,则书此二语于壁间,疑至头面俱肿。一日吃斋时,忽悟,头面之肿立消,自是超越诸方。


过匡山,穷相宗奥义。一日行二十里,足痛,大师用石头砥磨脚底,直到日行二百里,乃止。游五台,至京师,参遍融大长老,留住寺院。遍参笑岩、暹理诸善知识。


看见大千润公,上堂讲公案,以口耳为心印,以帕子为真传。大师叹息地说道:‘祖师西来意难道是这样吗?’于是不再听下去。南还至嘉禾,有秀才名道开,南昌人,弃儒出家,依大师为侍者。郡城有楞严寺,是长水大师为楞严等经作疏之处,久已废弃。大师与太宰陆五台公光祖志同道合,商议恢复,建禅堂五楹。工程完成之日,大师锥刺臂血盈盂,书一联云:


若不究心,坐禅徒增业苦;


如能护念,呵佛犹益真修。


大师念及大藏经卷帙重多,以致穷乡僻壤,有终身不闻佛法名字者。打算刻印方册,以易于流通,普使见闻,作金刚种子,即便有诽谤者,罪当自代。于是提倡方册,并募集资金刻印。


大师在一些居士的帮助下,大量印刷了佛经方册的单行本。由于方册便于流通,易于翻阅,这对佛教的传播产生了不可估计的作用。


〔刻印方册,以易于流通〕原来我国古代所刻藏经,都是采用折装的形式进行装桢,所以卷帙浩繁,给流通带来很大的不便。大师有鉴于此,便对《大藏经》的刊刻重加设计,创改成轻便的线装书形式,从此人们阅读称便,流通转盛。与此同时,大师还在《续藏》和《又续藏》中,博采了大量疏释、忏仪、语录等藏外著作,大大丰富了《大藏经》的内容,更是功不可没。达观大师创刻“方册藏”,广法运,便参学,随人随地,悉可流通,长开人天眼目,这对佛法之弘扬甚广大、甚长久。所谓“方册藏”,就是被后人称为《径山藏》或《嘉兴藏》的《大藏经》刻本。


塔铭中接着说:大师既刻藏嘉禾,一切安排完毕后,乃返吴门。得知其剃度师明觉公,已还俗,以行医著名。于是用假姓名,称病舟中,请明觉诊视。明觉一见大师,大惊。大师即涕泣,劝之剃发。明觉忏愧感动,重披僧服,大师依然执弟子礼。(由此可见达观大师对师父的至诚心和报恩心。)


塔铭中又说:我(憨山大师)度岭南五年,达观大师以我未还僧服,每叹曰:‘法门无人矣!若坐视法幢之摧,则绍隆三宝者,当于何处用心耶?老憨不归,则我出世一大负;矿税不止,则我救世一大负;传灯未续,则我慧命一大负。若释此三负,当不复走王舍城(喻京城)矣。’


达观大师时刻念念于怀的,是憨山大师恢复僧籍、人民的安乐和佛法的兴盛,可他这三负,在他在世时,却没有一件能圆满成功,这责任无疑留给了憨山大师。


二十、中兴曹溪



前面说到:


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,大师五十五岁。秋天,南韶观察使祝惺存,再三敦请大师去整顿曹溪祖庭。次年春正月,大师入山,看见四方流棍集于山门,打赌的,开酒食店的,无所不有,环境被搞得非常秽污,这积弊己有百年之久了。更可叹的是,坟墓占了祖山,僧产多被侵占,并且寺中恶僧勾合外棍挟骗寺产,寺中僧人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,反而舍寺而住庄庵,甚至离去。这样一来,山门日空,流棍日集,祸害日作。大师不禁叹息说:“这是心腹之患啊!假使不除去,那六租的道场终将化为狐窟,永远不可药救了。”


于是大师去端州,谒见制台大司马戴公,详细地讲述了祖庭被污秽霸占的情形,希望他帮助清理。戴制台立即下令本县坐守,限三天内把流棍全部驱逐,不留一人,拆除店铺,不存片瓦。从此,曹溪山门的积垢如洗,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。


然而,寺院殿舍倾塌,旧规百废,僧少而且散乱。于是大师遂以祖庭为心,拚舍身命,一一综合治理,依次建立。


在民间选取可教的少年,设立义学,聘请老师教他们修习威仪,行、坐、住、卧等行为举止,都要合乎戒规;学习儒门经典和佛经。当他们对佛法已经有了比较深入地了解,而决心出家时,就披剃为僧。于是建立禅堂,使他们就清规,受戒法,昼夜礼诵修持。大师苦心培养八年,而成就百余僧众。


万历三十年1602年)大师五十七岁。这一年,重修殿舍,改路径,建僧居,拓禅堂,创规制,设库司,立清规,查租课,赎僧产,归侵占。于是曹溪祖庭,百废俱兴。


大师在清阅寺院岁计记籍(帐簿)时,发现有负债,而且利息甚高。询问主事僧人,主事僧人回答说:“寺院供应缺乏,必须靠借贷来维持。”大师觉得很奇怪:“旧有香灯庄田,租税到哪里去了?”立即聚众备查各项庄田。每年总计,约有租税四百余金,怎么还说支销不足?众人道:“各处庄田,每年都由十房管事僧轮流征收,他们说收了多少就上缴多少。”经过仔细查问,才发现乃是管事僧与佃户通同作弊,所以租税徒有虚名,而无实惠,因此寺院日见其匮乏。大师即在众人当中,选取公正廉能者,任十房管事僧。令他们面对祖师发誓,刺血写下誓词:“不私一毫。”又唤集各庄佃户,立定规则,限定每年到期就必须赴寺交纳租税。又设库司,立管理寺院的监寺四人,执掌收支。寺院各项开支,都有定规,并写下章程,纤细不遗。这样核算下来,总计各庄,每年征足若干两,把寺院所有开支扣除,都还有剩余。从此,不仅寺院经费充裕,应用不缺,也免除了那些因侵占寺院而堕地狱的罪业。


万历三十二年(1604年),大师五十九岁。春正月,由于达观大师案件的缘故,朝廷行文通知按院,命大师回到谪戍所在,于是大师离开曹溪往雷州。


达观大师逝世后,憨山大师回忆起他曾说过:“楞严经七趣因果,世间书籍没有与它对应的注解。”大师当时说:“春秋正是说明因果的书啊。”于是在本年发心写《春秋左氏心法》,借以发挥因果的道理,弹劾政治上不明因果而致的腐败,提倡因果乃立世之本。


万历三十三年(1605年),大师六十岁。这年三月,大师渡过琼海,访寻苏东坡曾在此住过的桄榔庵和白龙泉,又寻找觉
第二天,大师游石山,写了《琼海探奇记》和《金栗泉记》。晚上登上郡城,看见城中生气不佳,立刻对地方人士说:“琼城将有灾难了,你们赶快逃避吧!”但人们都还以为大师在骗他们。当大师收拾行装准备离城时,郡城的土大夫们苦苦相留,但他无论如何也坚持要去。


大师渡过琼海,半个月之后,琼城即发生强烈的地震。城东的旧壁和门都陷了下去,城中的官舍完全倾塌,明昌塔倒下正压碎了大师曾居住过的楼房。许多知情人都认为大师有神通。


万历三十四年(1606年),大师六十一岁。神宗皇帝的长孙诞生,朝廷大行恩赦,凡在充军的老年有病者,及有错贬的,都听其辩明释放。大师也在其例。


第二年1607年),大师恢复僧籍,于是回到曹溪。这时,大师安排修建的工程,已完成十有六七,修建时欠下工料费千金。大师向两位内使化缘,偿还了借款。大师又修建了五羊青门长春庵,作曹溪的廨院,为六祖大师办供。于是在山中常为弟子说法。


大师幼年时曾读《老子·道德经》,因文古意幽,文句艰涩难懂,决心参究其中的义理。后经俗家弟子请求为《道德经》作注,因此,大师从万历二十年(1592年)开始落笔构思,一定到参究透彻才落笔,如有一字未通,决不轻易放过。这样历经十五年,直到本年,才完成《道德经注》。大师曾说过:“我在写经注解时,总是凝神入观,体契佛心,到了内心智慧明彻时,才写在纸上。如果一涉思议,即不中用。”可见大师的文章,都是从般若心中流出的。


万历三十六年(1608年),大师六十三岁。春二月,冯元成任岭西道,入山拜访大师。夜宿寺中,梦见观音大士现身,有感应。第二天清晨入殿礼佛,见大殿腐朽将倾。大吃一惊,问大师:“为什么不重修?”大师说:“工程浩大,费用甚多,力不能及。”又问:“要多少钱?”大师就告诉所需用的金额。冯公:“你不要为难,我来办这件事。”回去就告诉制府戴公,戴公说:“啊,竟然如此!看见孩子落入井中,都要赶快去救,何况是佛菩萨处此危地,而不动心者,非人也。”即问所需费用,冯公就按照大师所说的金额回禀。戴公说:“恐怕不止这么多。”立即发令南韶道前往勘查估计,并且请大师去商议。大师前往,见到戴公,戴公慷概地要承担所有的费用。大师对他说:“若是动用公家的经费,恐怕不便。不如依佛门惯例来办理。”戴公问:“怎么办理呢?”大师告诉他:“通过化缘来解决。请你嘱咐岭西道,设置十二本簿册。三司道府,各置一册,由当地官民随意施舍,然后汇集于制府。这样办理,则不劳而资金易集。”戴公听从,一个月不到募集之数已达千金。于是大师亲自往西粤采大木,用铁梨木为栋梁,总值三千余金,运至端州,堆积在端江边上,安排从水路运回。


冬十一月初,安南猺獞攻破钦州,大师以幢幡宝盖为仪仗,庄严若天人,入洞说降。于是贼退,得安定,全活钦州百万生灵(印光大师论云:“其撤採船,定民变,和钦州等大事,均以一席话而了之。非乘愿示生,救民于水火者,其孰能之?”。戴公乃上疏奏请王师问罪,以掩钦州失守之过。由于猺贼已经退去,城池安然无恙,朝廷核毕下旨,戴公仅被罢官,而免于逮捕审讯。


第二年(1609年)二月,大师从端州运木材回来,被大风阻在羚羊峡。这时大师漫游端溪,写了一篇《梦游端溪记》。木材运到蒙江,大师先入山,正想召集僧众搬运木材时,不料有几个奸僧被奸商所鼓动,出来反对大师,造谣说大师侵吞了寺院资金,并鼓动大众反对大师,寺内一片喧哗。大师看到这情况,心中叹息说:“这都是我重违佛之教导,太著相的过错啊!”


正当大众混乱哄闹时,大师独坐在堂上,焚香诵《金刚经》。诵到佛说“四见,即非四见”时,忽然大悟,即下笔写著《金刚决疑》。这样经过三日,书稿成时,大众也安静下来了。


〔四见,即非四见〕《金刚经》原文:“世尊说我见、人见、众生见、寿者见,即非我见、人见、众生见、寿者见,是名我见、人见、众生见、寿者见。”(注释详见《金刚经精解》


但这几个奸僧却不死心,上告到按院。按院准其所告,令刑厅(掌管刑事的官吏)审理这一案件。


文告下来,大师飘然出山,到按院听侯审理。船居于芙蓉江上,这样等了一年,仍未开审,而身上所带的钱已经用完。此时,别驾项楚东,正在浛(hán)江家居,邀请大师去。大师乘船而往,途中遇到大风,船破沉江,大师被救起。好不容易到达项公家,又大病几死,项公请医竭力救治。及到回郡,卧病待审。


万历三十八年(1610年),大师六十五岁。这年,仍然船居江上待审。秋七月,直指(专管巡视﹑处理各地政事的官员)巡查至郡,来拜访大师。审理案件的官吏听到,知道案子拖不下去了,只好开始审理。审理的结果,竟然判所告属实,大师有不法罪,递解出境。


直指知道后,大不以为然,驳斥道:“憨山大师大有功于六祖,所有的工程都是大师亲自筹划,所有的资金都是大师亲自募集。如今奸僧得利,反而坐判大师有罪,这难道是平等法门吗?”于是命本道(本地道府)严究此案。道府(道一级地方政府的行政长官)立即启程,亲自到曹溪山中,按奸僧所告的状子,逐条审查。审查的结果,证实奸僧诬告大师侵吞寺院八千余金,全是谎言。


当初,大师订立寺院库司清规时,设置有号票。所有一切钱粮收入和支出,都由监寺以笔记录,丝毫的收入和支出,都有号票作为凭据。这时,历年执事僧根据号票,当着道府研核查算。结果,大师分毫无染。这时上下内外,才相信大师清白无暇,被诬告之事于是大白天下。道府大怒,要严办奸僧,若不是大师的解救,难免一死。


道府见大师如此高洁,再三慰请大师留住山中,但大师心已厌倦,便竭力推辞。将禅堂交付给弟子怀愚掌管,自己飘然长往。在五羊诸弟子的恳留下,寓居于五羊之长春庵。


大师离开曹溪时,有付弟子诗十绝,现录三首如下:


福田种子要深栽,因果如临明镜台。亲到宝山千万次,这回不可又空回。


辛勤作务莫辞劳,可想当年石坠腰。一息不来千万劫,善根不种苦难消。


〔当年石坠腰〕六祖当年腰石舂米。《六祖坛经》云:“祖(五祖)潜至碓坊,见能(惠能)腰石舂米,语曰:求道之人,为法忘躯,当如是乎!”〔腰石舂米〕古时大量舂米时是利用杠杆原理,一头舂锤,一头人踩。惠能在腰上绑一块大石头来增加体重,对面舂锤处的配重就可以加重,这样可以提高舂米的效率。


莫教轻易过平生,如箭光阴实可惊。只恐气销三寸后,几时再到宝山行。


大师去南岳时,有留给岭南弟子诗十绝,现录三首如下:


底事分明在己躬,不须向外问穷通。但能触处回光照,莫被尘劳困主公。


〔底事〕此事。〔己躬〕自己躬行(自己亲自实行)。〔尘劳〕心劳尘境,是烦恼的别名。〔主公〕主人公,指自性。


大道从来绝本真,多因分别强疎亲。直须看破娘生面,方是尘中特达人。


为法宁辞道路赊(漫长),岂云瘴海是天涯。频将一滴曹溪水,灌溉西来(达摩祖师西来)五叶花。


〔五叶花〕禅宗自六祖慧能以后,衍成曹洞、临济、云门、沩仰、法眼五派,故称为一花五叶。
妙因 - 2024/8/20 20:16:00

廿一、东游之行


万历三十九年(1611年),大师六十六岁。大师在端州鼎湖山养疴。有许多懦生相依请教,大师便写了一篇《大学决疑》。
第二年大师转住五羊长春庵,对诸弟子讲解《大乘起信论》、《八识规矩颂》、《百法明门论》等。又因为所著的《法华击节》文义联络不分,学者难以领会。于是又写了一部《法华品节》。
万历四十年(1612年),大师六十七岁。大师在长春庵结夏,对弟子讲解《圆觉经》。经文刚讲至一半,突然发作了严重的背疽,如饭碗之大,请来的几位医生都治不好,生命极其危险,五羊大将军准备为大师安排后事。正在这时,来了一位本地生长的医生梁杏山,若神灵所邀。一见大师的背疽便说:“这是蜂窠疽,已经很危险了,再耽搁一下就没救了!”他立刻上山采了草药,捣碎敷上,随即奏效,到了冬天就完全恢复了。背疽好后,大师写了一篇文章感谢地(详见《梦游集·赠良医杏山梁先生序》。大师这时发背疽和四十八年前初学坐禅时一样,同是宿业怨债,虽然在这四十八年中常有发生,但都随祷而止,而这一次却算是最后偿还怨债了。
结夏〕又名安居,即在夏季的三个月中,僧徒们不得随便外出,以便致力于坐禅和修习佛法。
次年(1613年),大师离开长春庵到衡阳去,在大善寺为众僧说戒。冯元成居士替大师造昙华精舍,作弘法道场。这时太后逝世,大师在此建报恩道场,面对太后牌位,披剃,谢恩,穿还僧服。
〔穿还僧服〕大师于1607年恢复僧籍,直到1613年太后逝世,建报恩道场,才面对太后牌位,披剃,谢恩,穿还僧服。感恩之深,莫可言喻。
大师在东海时曾立意写《楞严通议》,因一直无暇写作,到这年五月动笔,五十日稿成,适大师高足悟心、颛愚来看望,大师即作诗赠之:
《送悟心融首座还京口》云:
空山拟伴老余年,何意东归上法船;
好待海门孤月上,话头一为老僧圆。
《讯颛愚衡公病》云:
四大久观如泡影,病魔何处可潜踪?
古人自有安闲法,只在无生一念中。
万历四十三年(1615年),大师七十岁。这年春天,大师为大众讲解《楞严通议》。四月,大师着《法华通议》,因为《法华击节》和《法华品节》都未能融贯法华全文,因此又作通议来补充其疏略。接着大师又讲解了《大乘起信论》及写《起信论略疏》。
第二年,正是达观大师逝世的十二周年,大师难忘法门友谊,一直想亲自去吊唁。至四月,大师离湖东,端午节又到武昌礼大佛。游九峰山礼无念禅师塔。六月到了浔阳,游东林寺,写怀古诗。登上庐山吊彻空禅师塔。夏天在金竹坪避暑,在此写了《肇论注》。庐山的幽胜环境,使大师产生了在此归隐之意。于是游览了全山胜景,一路来随缘弘法。七月,游归宗寺(位于江西庐山脚下),登金轮峰,礼舍利塔,又在这里留下一些诗篇。
这时有一僧人把五乳寺(位于庐山山南五乳峰下)让给大师,大师见环境非常幽静,很满意,后由弟子们建造精舍。
八月,大师到黄梅(今湖北省黄梅县)礼禅宗四祖道信和五租弘忍。入紫云山,过桐城,游浮山,登九华,抵金沙、渡梁溪,达惠山,过吴江,一路上会好友,谈佛法,最后到达径山寂照庵。
大师在径山和达观大师的许多弟子一同纪念达观大师。大师写了一篇祭文,点火荼毗,然后又把达观大师的舍利安置在文殊台,弟子法铠建了一座塔,大师又作了一篇塔铭刻在塔前。
这年大师在径山过年,开堂为大众讲《参禅切要》。因为法铠请问法相宗义,大师便写了一本《世相通说》。这时间大师还写了一篇《担板汉歌并引》,兹引于下:
径山法窟,自大慧中兴临济之道,相续慧命,代不乏人。近来禅门寥落,绝响久矣。顷,一时参究之士,坐满山中。至有一念瞥地(见性),当体现前,得大自在者。惜乎坐在洁白地上,不肯放舍,以为奇特,不知反成法碍也,教中名为所知障。所以古德云:“直饶做到(就算你做到)‘寒潭皎月,静夜钟声,随叩击以无亏,触波澜而不散’,犹是生死岸头事。”所谓荆棘林中下脚易,月明帘下转身难。名抱守竿头,静沈死水。尚不许坐住,况有未到瞥地,偶得电光三昧,便以为得,弄识神影子者乎?此参禅得少为足,古今之通病也。恐落世谛流布,疑误多人。有请益者,乃笑为担板汉歌以示之。
〔担板汉〕禅林用语。本指背扛木板之人力夫,以其仅能见前方,而不能见左右,故禅门用来比喻见解偏执而不能融通全体之人。本文是指那些参禅得少为足者,他们做到‘一归于无’便以为究竟,误将化城当宝所。这执著于‘一归于无’犹如背扛木板,只看得见一个方面,而不知整体。所以歌中说道:“惜乎坐在洁白地上(停滞在一归于无的境界),不肯放舍,以为奇特,不知反成法碍也。”“我劝君,不要担(不要执著于‘一归于无’的境界)。”〔化城〕幻化之城郭。出自《法华经》中的化城喻。化城喻言:一切众生成佛之所为宝所,然而到此宝所,路途艰险遥远。佛恐行人疲倦退却,于是在中途变出一座城郭,使他们暂得止息,蓄养精力,然后直奔宝所。佛欲使一切众生证得佛果,然而由于众生心怯力弱,不堪承担,故先说小乘涅槃,使他们得此涅槃,暂为止息,由此更发大心,进趋大乘涅槃(佛果)之真实宝所。(注释详见《担板汉歌注》
歌曰:
担板汉,担板汉,如何被他苦相赚?
只图肩上轻,不顾脚跟绊。
纵饶担到未生前,早已被他遮一半。
这片板,项上枷,浑身骨肉都属他。
若不快便早抛却,百千万劫真怨家。
坐也累,行也累,明明障碍何不会?
只为当初错认真,清门静户生妖魅。
开眼见,闭眼见,白日太虚生闪电。
乾闼婆城影现空,痴儿认作天宫殿。
要得轻,须放下,臭死虾蟆争甚价?
乌豆将来换眼睛,鱼目应须辨真假。
有条路,最好行,坦坦荡荡如天平。
但不留恋傍花柳,管取他年入帝京。
舍身命,如大地,牛马驼驴不须避。
果能一掷过须弥,剑树刀山如儿戏。
若爱他,被他害,累赘多因费管带。
一朝打破琉璃瓶,大地山河都粉碎。
我劝君,不要担,髑髅有汗当下干。
分身散影百千亿,从今不入死门关。
看了《担板汉歌》,那深含理性的生动言句,使人明了参禅的路头风光及其到家的消息,确是宗门实修的指南。


廿二、菩萨应世




万历四十五年(1617年),大师七十二岁。正月在径山为大众说戒,结束后辞别径山的大众,到云栖山吊唁云栖大师。这时云栖大师的弟子千余人,久侯在山中。大师在禅堂里对大众发挥了云栖大师在生时的密行,弟子们听着听着,有的落下了眼泪,发出悲泣的声音。他们又请大师作《云栖莲池宏大师塔铭》(详见《莲池大师塔铭注释》一文)。
大师出山时,玄津法师、谭孟恂居士,以及许多儒生绅士,留请大师在净慈寺说菩萨大戒。这时大师作了一篇《宗镜堂记》(《西湖净慈寺宗镜堂记》)
大师在杭州的消息使全国许多名德慕名而来,他们汇集在西湖,各抒己见,提出诘难,大师一一予以答覆,气氛十分热烈,是一次东南法会中盛说况空前的殊胜法会。
玄津法师、谭孟恂居士在此将大师以前游历中所作的零星作品,整理成《东游集》刊行于世。
此时,大师的功夫日臻圆熟。虽然到处弘法,却不须尘拂和锡杖随身。他的面色玉一般的光晰,身体非常强壮,即使在酷暑中行走,也无半点汗水。晨夕盥沐时,盆中之水依旧清澈无浊。大师坐的时候,总是双跏趺,而且不须用手帮助。合眼即入定,开眼即出定,日际灯边,行住坐卧,无不如是。不论是日间或夜里,行住坐卧之中,一闻他人启请法语,开眼其光如电。眼眶里没有丝毫的残留物,也不须用手去拭。大师上堂说法时,辩才无碍,一启口就是数千百字,从来不吃一字,而且声如洪钟,震动堂外。大师提笔写开示法语时,不起于坐,动辄数千百字,笔无停留。平时,大师左手时刻转着念珠,右手握一柄白竹骨的折叠扇,无论冬夏常在手中,举而不摇,合而不开。每当遇着指挥人天三界之大事时,当案一击,无不呼应。
大师的道力神通的显现是无数的。在宗镜堂时,一天大师正升堂说法,见两僧挟持一僧走上台阶,而那被挟的僧人颠狂不止。这两僧乞求大师说:“这位师兄持大悲咒五年,平时行为也端正,不知何故会着魔成这个样子,请大师替他治吧!”大师说:“此病可医!”就命侍者在堂里寻到三位持秽迹金刚神咒的僧人。大师先在座位上自持神咒,又叫那三位僧人把神咒传给颠狂僧。开始时,那人不省人事,大师以扇在案上震威一击,即提授一句,颠狂僧即能随持,这样逐句传完后,颠狂僧如梦初醒,立即恢复正常。
又一日,有一僧来顶礼。还未礼毕时,大师即击扇喝值:“杀人贼,见我作什么?!”知客僧听见急忙赶来,那礼拜僧不说一句话就去了。大众都惊愕不解地看着。第二天这僧被官府所捕,大众这才明白大师的神通妙用。
大师的神通事迹是不胜枚举的。又有一次,大师在嘉兴金明寺禅堂,晚上和道友们在谈论着佛法,忽然有一人手持棍棒,在堂门外呼叫。有认识的说这是粮衙钱皂隶,都当做他喝醉了,想把他赶走。但他非但不去,反而越叫越响,声音中还夹杂着佛教术语:“今日活菩萨降临,我应该受超度了!你们不要拦阻我。”大家听了觉得奇怪,就去告诉大师。大师说:“可以让他进来。”那人一进来,即合掌礼拜,具佛子威仪。大众都好奇地望着他,见他双膝着地,说道:“弟子仲日仁,生前持长斋,修净土八年。今天是我亡故的五七期,现借钱皂隶的身体求大师超度。我不愿到阴府去,我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,望菩萨慈悲指引。”说毕伏地流泪,悲泣不止。大师叫侍者中专修净土的耆宿六人侍立,自己亲自捻着念珠,并叫给他一念珠,念千声佛号,这托魂的身体即能跟随念佛,一堂大众,肃然无声。念佛结束后,大师又演说蒙山施食文,当诵到:“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”时,举扇击案大喊道:“速得解脱!”那人即答道:“解脱竟!”这样一连三呼三应,速度快极。过后,托魂之身站了起来,具佛子威仪,为得以往生净土向大师称谢。又顶礼东西两旁的大众说:“各各努力,龙华会上相逢!”那时大众都还聚集在禅堂里未散,有的在哭泣,有的在叹息,也有的在偷偷暗笑,甚至有的还在訾议着,大师无动于衷,处之泰然。他跟随众人送大师到河边上船(大师住宿在船上),感激地顶礼大师。然后依旧返回禅堂门口,说了几句谢钱老官赖托得度的话,便猝然扑地而醒,又是原来的钱皂隶了。这时,旁边的一位知情人说:“仲日仁是隔河仲秀才的父亲,在生时修净土十分虔诚,这感应确是应该的。”大师新皈依的在家弟子福征在旁说:“仲秀才,是我的社友仲圣孚。”于是就同善信等数十人去拜访。到了他家,这才知道仲日仁已死五七三十五日了,而那个钱皂隶因催粮到了他的灵座前,仲日仁乘他醉时,托魂得度。
过了几天,有一位许泰惟居土,素来信佛。他见过大师的神通感应,就请大师到他家,为父亲设灵,叩求大师说法。大师一席法语中,处处都指出他父亲在世时的阴暗事,听到的人都被大师惊人的道力慑服了。
仅只几天,人们奔相走告,相传着活菩萨应世。无论男女老幼,都怀着一颗虔诚心想见一见大师。此刻,大师正在东塔,片刻之间,人们蜂涌而至,成千上万的人群站满了山门到方丈室的所有空间,人们要见大师的呼声一阵响过一阵。这时,大师和几位侍者,走到东塔的二层窗口,向大众慈悲致意。大众一见大师,礼拜的人群此起彼伏,如烟加云。人们从大师的道德神通,看到佛教的伟大,内心的虔诚和欣喜不可言喻,一直礼拜到天黑后,才渐渐散去。
第二天,前来礼拜供养大师的人潮,仍旧汹涌不止。大师觉得这样下去不好,第三天即渡江到淞陵了。

【编者按】以上事迹原文见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,这是《年谱疏》作者福征(憨山大师的弟子)亲眼所见。《年谱疏》云:“征(福征)(大师的)道力神通所至,目击百端,略记其大。”




廿三、指归净土




万历四十六年(1618年),大师七十三岁。这年开始在五乳寺建造佛殿和禅堂。大师追效庐山慧远大师六时念佛的芳规,刻香代漏,又嘱咐弟子在佛殿中精造西方三圣像。
〔五乳寺〕位于庐山山南五乳峰下,又叫五乳院,最早建于宋代。憨山大师从曹溪来此,看中了这里的山水,将五乳寺扩大重建。扩建后的五乳寺,名声鹊起,一时香火大盛,游人香客络绎不绝。五乳寺中供有佛家八十八位祖师的画像,是新安画家丁云鹏的杰作,竟陵派诗人谭元春作记。
次年,殿宇修成后,大师在正月开始讽诵《华严经》,在此期间并为大众讲解了《法华通议》。到了夏季,大师又为大众讲解《楞严经》、《大乘起信论》、《金刚经》、《圆觉经》、《唯识论》等。
八月十五日,讲经法会圆满后,大师闭关静修,谢绝一切外缘。在静室中,大师以刻香代漏,六时(十二小时)念佛,专意净土。
刻香代漏,六时念佛,专意净土〕憨山大师在《答钱受之太史》一信中写道:“今关中(闭关之中)一切禅道佛法,束之高阁,一味守拙(单纯地一心念佛;守拙,这里是指不再参禅研教)......特效远公,六时莲漏(‘莲漏’即莲华漏,这是慧远大师的弟子慧要,在庐山道场以莲华作漏刻来计时),以香代花(我以燃香代莲华漏计时)。数月以来,身心自臻极乐。”《梦游集》
不久,大师又考虑到华严一宗将要失传,因为清凉疏钞文广义繁,学者心志不及,大多不敢深入。于是大师但取疏中大旨,落笔写《华严纲要》,对华严宗的复兴起了一定的作用。
万历四十八年(1620年),大师七十五岁。这年春季,侍者广益请大师著述《圆觉经直解》、《起信论直解》及《庄子内七篇注》。
夏天,大师足生疾病,行走不便。秋天,许多居士上山问道,大师在病中对他们开示佛法,又作了列代祖师小传七十多篇,每篇都附上赞文流通于世。
大师自离曹溪到庐山已有八年时间,那些住在曹溪的弟子们日夜思念着大师。他们常派代表去庐山问讯,想请大师回曹溪,但大师都不同意。后来又有许多曹溪的居士们前来请大师,大师都以有病为由,婉言谢绝了他们的诚意。
次年夏天,弟子众请大师讲解《楞严笔记》。十月,大师弟子孝廉刘起相等再请大师去曹溪,大师又以病为由谢绝了。
天启二年(1622年),大师七十七岁。这年大师写成《华严纲要》。又为大众讲解《楞严经》、《圆觉经》、《大乘起信论》、《肇论》。这时,曹溪吴郡守、韶阳太守等许多弟子,第三次又请大师去曹溪,大师情不可却,决定去一趟。这年冬天,大师出庐山、度彭湖,在腊月初八登上岭南,十五日入曹溪。这时大师在大众的请求下,即开始写年谱。
天启三年(1623年),大师七十八岁。春天,韶阳太守等居土入山请大师说法,五羊法性等弟子也来到曹溪。大师虽已年迈,但菩萨悲心,法施无厌,在禅堂里先对大众说大戒,次说《起信论》、《唯识论》、《楞严经》。
八月,大师遣侍者去感谢吴郡守的护法诚心,侍者将行时,大师嘱咐说:“佛祖弘法,贵在时节因缘,缘与时违,化将焉托?一期事毕,吾将归矣!”大众听了都觉罔然,还以为大师想归庐山了。
重阳节,大师为侍者深光书写《山居诗》,跋中说:“老人虽慵于笔砚,恐一息不来,又作来生欠耳。若以诗字观之,则孤恩多矣!”
十月初一,弟子通炯从庐山来拜见大师,大师遍问了五乳寺的常住大众以及山中诸刹的耆旧,心里非常高兴。这时弟子净泰请大师作“自赞”一首,叙述生平大意。
十月初三,少宰(吏部侍郎)萧玄圃入山访大师。大师与他交谈了三昼夜,少宰向大师求法要,大师随手写了二则法语和三首诗赠给他。
初六,少宰出山,大师嘱咐他说:“你是社稷苍生的仰望,前途珍重!”少宰与大师相约再晤之期,大师说:“山僧老了,四大将离,你我再晤的时候当在龙华会上了!”
〔龙华会〕弥勒菩萨今在兜率天内院,将来下降人间成佛,在华林园龙华树下开法会,普度人天,叫做‘龙华会’。
初八,大师示现微疾,弟子大众都来问候,大师对他们说:“老人劳倦了,不是生病!”
初九,弟子送药给大师,大师说:“我就要去了,药物对我有什么用!”侍者广益听了,大惊失色地说:“和尚脱若不讳(死亡的婉辞),有何付嘱?”大师听了斥责道:“你持老人多年,如何作这等见解?”又对大众说:“你们当念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切实念佛!”广益又问:“和尚不示一言,何以遵行?”大师说:“金口所宣,尚成故纸,我言何用!”于是不留一字。
十月十二日,正是大师的生辰。这天缁素弟子云集曹溪,韶阳太守入山送紫缙罗禅衣为大师祝寿,两人相对坐谈了一日。晚上,太守出去后。大师即叫侍者倒水沐浴。第二天早上,大师披上太守所送的紫缙罗衣,去与太守诀别。当太守再次来到大师榻前时,大师对他说:“山僧行矣,多谢大护法盛心!”太守说:“大师法身无恙,不佞(我的谦称)地方守土,即是主人,一切皆在不佞。”大师听了微笑合掌称谢。
到了中午,太守告辞下山,大师即叫侍者端净水漱口,说道:“今日乃截断葛藤。”又叫侍者端汤沐浴更衣。之后,召集大众围绕念佛。佛声一停,大师对大众说:“你们不要惊惶,当依佛制,不得披麻服孝,勿得悲哭。你们要一心念佛!”
申时(下午三时至五时),人天眼目,三界导师端坐而逝了。这夜,毫光照亮了天空,山中的众鸟发出悲鸣,缁素弟子的哀恸之声振憾着山谷。
大师圆寂后,面色依然加玉般的洁润,嘴唇依然还是那么红泽,手足依然还是那么柔软,就像平时入定一样。

【编者按】憨山大师晚年在庐山五乳峰闭关念佛,在《梦游集·自序年谱》中他写道:“四十七年己未,予七十四岁。......八月望(八月十五日),予闭关谢缘,效远公(净宗初祖慧远大师),六时(十二小时)刻香代漏,专心净业。”

在《答钱受之太史》一信中写道:“今关中(闭关之中)一切禅道佛法,束之高阁,一味守拙(单纯地一心念佛;守拙,这里是指不再参禅研教)......特效远公,六时莲漏(‘莲漏’即莲华漏,这是慧远大师的弟子慧要,在庐山道场以莲华作漏刻来计时),以香代花(我以燃香代莲华漏计时)。数月以来,身心自臻极乐。”(《梦游集》)
憨山大师于天启三年(1623年)十月十三日圆寂,世寿七十八岁。据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记载:
十二日,乃师诞期(生日),缁白弟子云集。韶阳太守三星张公,入山送紫缙罗禅衣,为和尚寿,相与坐谈竟日。及晚,张公出。是夜即三唤水沐浴。
次早,即唤取张公所送禅衣,披与张公作别。张公再过榻前,师云:‘山僧行矣,多谢大护法盛心。’张公云:‘大师法身无恙,不佞(不才,自称之谦词)地方守土,即是主人,一切皆在不佞。’师微笑,合掌称谢。
日午十月十三日中午),张公别去,即唤侍者取净水漱口,云:‘今日乃截断葛藤。’仍唤汤沐浴更衣,大众围绕念佛。嘱云:‘汝等勿得惊惶,当依佛制,不得披麻服孝,勿得悲哭,一心念佛。’
正申时(下午三点钟),师端坐而逝。是夜,毫光烛天,群鸟悲鸣,缁素哀恸,声撼山谷。化去,端坐三日,面皙唇红,手足緜輭,如入禅定。
这说明憨山大师是念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。
憨山大师不仅自己念佛求生西方极乐世界,而且极力主张一切法门皆当指归净土。在《梦游集·净土指归序》中,大师写道:“若净土一门,普被三根,顿渐齐入,无机不摄,所谓横超三界,是为最胜法门从上诸祖,悟心之士,未有一人不以此为归宿者,如龙树(龙树菩萨)、马鸣(马鸣菩萨)极力而称扬之。”“禅家上上根,未有不归净土。”入寂之前五天,叮咛侍者道:“汝等当念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切实念佛。”(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)

大师弟子遣报太守,太守即差官临悼,替大师封龛。

这时少宰萧玄圃别大师还只有五日,尚在雄州。听到大师逝世的消息,悲哀竟日。又听到大师临终的因缘,便又非常高兴他说:“大师是圣位中人,若非生死关头了彻,怎有这等自在!”立即撰写挽章遣悼。又捐资两百,写了一封信,嘱咐南韶二郡太守替大师建造影堂。
在庐山五乳寺的弟子,听到大师逝世的消息,弟子福善等,立即赶到曹溪。在正月二十一日,扶大师灵龛归五乳,二月二十八日抵匡山之五乳峰法云寺。


廿四、金刚不坏


弟子们将大师的肉身护送到庐山后,因庐山气候阴湿,侍者福善建造了一座塔院,将大师肉身龛安供在塔上。
十一年后,庐山猛虎作乱,五乳峰法云寺处在危险之中。福善怕塔地不安全,就恭敬地请出大师的肉身龛,见护龛有一半被虫蚁侵蚀,因而不敢入葬,就照旧封在塔中。
又过了九年,岭南弟子陈宗伯、刘起相等受曹溪佛教界的委托,去庐山迎大师归曹溪。当大师肉身护运到梅岭时,正遇到新任广东总镇(总兵的别称)宋昭明,就命士卒用车载龛,亲自护送至曹溪。
宋昭明上任后才几个月,又来到曹溪。这时护龛的弟子广成、慈力,见龛室有裂缝,就在裂缝上私自凿了一个小孔向内窥视。见大师肉身端坐如生,想打开龛室,但心里又犹豫不决。宋昭明知道后,即抽出佩刀,劈开裂缝。看见大师双趺端坐,如在生时一样庄严,指甲头发都在生长,肤色依然鲜红,衣鞋如新。这时一阵风吹来,衣服忽然如云碎星散,随风飘舞,地方百姓把它们掇拾去,作为吉祥的象征。
正在这时,忽然来了一位僧人,他请求用天竺(古印度)法来保护大师的肉身,征得大众同意后,就用海南的栴檀香末,涂在大师身上,如漆一般。这僧人涂毕,竟自而去。
大师在生时,曹溪的一位诚信闺女,发愿绣制千佛衣一席供奉大师。她怕口气不净,就用黄绢裹口绣制。千佛衣制成后,大师却已入龛,这件千佛衣就收藏在宝林库笥里。现在又取出此衣,披在大师肉身上,虽然经过了二十年,但光彩照人,如新制的一样。弟子们将大师肉身安置在旧塔院供养,号为憨山寺,距离六祖肉身所在的南华寺约半里地。
【编者按】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写道:以上事迹是广成和慈任亲笔记述。广成是法云寺住持,慈任是栖霞寺住持,他们是当日迎龛送龛两番往还曹溪之法属亲侍。广成是憨山大师亲传弟子,慈任是广成的弟子。《年谱疏》记载:“虚中师,名广益者,宝林会(憨山大师在曹溪南华寺宝林禅堂所主持的禅期)上,亲证涅槃。......虚中师有徒慈任,号坚如者,住持栖霞。”
弟子们根据供养六祖大师的惯例,每日早晨用热水香汤一盂,熏大师面出汗,又以毛巾拭干,接着和在生时一样,供奉饮食。一周年还要进行一次沐浴。
每年到了二月和八月,全国各地佛弟子们成群结队地上山朝拜憨山大师的肉身,带着万分敬抑的心情,在大师前礼拜发愿,吸取了上求佛道、下化众生的精神力量。四百多年后的今天,大师依然以他坚固不坏的金刚之身端坐在那里,谁说大师逝世了?大师不依旧以那慈悲的双眼关注人间、利益一切众生吗?
印光大师赞曰:
憨山大师,大权示现。弘法功深,忌者诬陷。
谪戍广州,以御祸乱。幸有大吏,另目相看。
弘法曹溪,慧命续断。相机说法,巨弊消散。
护国安民,功高文宪。没后肉身,不坏不变。
粤赣相争,归曹溪畔。六祖七祖,彰诸时谚。
增辉佛日,为法城堑。著述宏博,日月光灿。
(《印光法师文钞·题憨山大师六咏手卷》)

六祖七祖《憨山大师年谱疏》云:“每岁曹溪香客,于二八两月,通省人群入山拜谒,进香六祖毕,即云进香七祖,于是有曹溪七祖之称。”



廿五、乘愿再来


印光大师云:“憨山宿愿尚未酬,故复示生作截流(行策大师)。呵斥修人天福者,直是阐提旃陀俦(简直就是一阐提、旃陀罗之流)。佛我心性原不异,佛是已成我未修。欲得心佛两无差,当向忆佛念佛求。”(《印光法师文钞·清十祖虞山普仁行策大师》)
阐提〕一阐提之简称。即不信因果,造五逆十恶,断诸善根,坠入阿鼻地狱的人。〔旃(zhān)陀〕旃陀罗的简称,这里是指邪恶之人。〔修人天福者〕在后面《劝发真信文》中,行策大师开示道:若无真实信心,虽然念佛吃素,放生修福,也只是世间善人,命终后报生善处而受乐。受乐时,即造恶业,既造恶业,必堕恶道。正眼观之,比较一阐提、旃陀罗之流,也只差一步而已。
行策大师(1628-1682年,净宗第十代祖师),江苏宜兴人,俗姓蒋,字截流。他的父亲蒋全昌精通儒、佛,是憨山大师的知心好友。憨山大师圆寂后五年,蒋全昌梦见憨山大师拄着锡杖步入内室而生行策,因此给他取名梦憨。及长,父母相继逝,发出世志。二十三岁时,投武林理安寺箬(ruò)庵问公出家。长坐不卧(夜不卧床)五年,顿彻法源。
问公圆寂后,行策大师在报恩寺,遇到同参的息庵瑛法师,劝他修行净业。后来,又遇到钱塘樵石法师,引导他阅读天台宗的教义。于是和樵石一同进入净室,修习法华三昧。宿世的智慧因此顿时通达,彻悟天台教义的精髓。
康熙二年(1663年),结茅屋于杭州法华山西溪河水中的小陆块,专修净土法门,因此把所居住的地方取名‘柎莲庵’(柎,花萼)。康熙九年(1670年),住虞山的普仁院,倡导建立净土莲社,追随的人从四方八面云集而来。
大师著有《劝发真信文》:
念佛三昧,其由来久远。虽说是功高易进,而末世行人,罕有获得灵验,这都是由于信愿不专,没能以信愿导行,没有以往生净土为要的缘故。
〔以信愿导行〕以信愿指引行,而且落实在行上。〔以往生净土为要〕对于念佛人,应当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首要大事。
如今既然广邀善侣,同修净因,若非详审所发信心是否真实,怎能知道出苦的要径呢?凡是参加这一法会的同修,都必须具有真实信心。若无真实信心,虽然念佛持斋,放生修福,也只是世间善人,命终后报生善处而受乐。受乐时,即造恶业,既造恶业,必堕恶道。正眼观之,比较一阐提、旃陀罗之流,也只差一步而已。这样的信心,岂为真实?所谓真实信心者:
第一、要信得心佛众生,三无差别。我是未成之佛,阿弥陀佛是已成之佛,彼此觉性无二。我虽然昏迷倒惑,而觉性未曾丧失。我虽然累劫轮回,而觉性未曾移动。所以说:‘一念回光,便同本得。’。
第二、要信得我是理性佛、名字佛,阿弥陀佛是究竟佛。本性虽然无二,其位有天渊之别。若不专念彼佛,求生彼国,必至随业流转,受苦无量。所谓:法身流转五道(天、人、地狱、饿鬼、畜生),不名为佛,而名为众生。
〔理性佛,名字佛〕六即佛之前二位。〔六即佛〕标示凡夫修行直至成佛的六个位次:一、理即佛,一切众生,虽轮回六道,日处尘劳烦恼中,与觉体相背,然而佛性功德,仍然具足,故名“理即佛”。二、名字即佛,或从善知识处,或由经典中,得闻即心本具不生不灭的佛性,于名字中通达了解,豁然有悟,故名“名字即佛”。三、观行即佛,不但解知名字,更进一步依教修观,心观明了,理慧相应,故名“观行即佛”。(理慧相应者,理即所观之理境,慧即能观之智慧。应者,相当也。谓境智相当,言行一致。)四、相似即佛,在此位上的行者,于观行中,愈观愈明,愈止愈寂,虽未真悟实证,而于理仿佛,有如真证,故名“相似即佛”。五、分证即佛,这是于十信后,破一分无明,证一分三德,即入初住,而证法身,从此成法身大士,其间从初住起,各各破无明,证三德,至等觉共历四十一位,破四十一分,故名“分证即佛”。六、究竟即佛,这是从等觉,再破最后一分无明,则惑尽真纯,彻证即身本具的真如佛性,入妙觉位而成佛,故名“究竟即佛”。〔三德〕一、法身德;二、般若德;三、解脱德。
第三、要信得我虽然障深业重,久居苦域,是阿弥陀佛心内之众生。阿弥陀佛虽然万德庄严,远在十万亿佛刹之外,是我心内之佛。既是心性无二,自然感应道交。如磁石吸铁,无可疑者。所谓‘忆佛念佛,现前当来必定见佛,去佛不远’也。
〔感应道交〕众生之感与阿弥陀佛之应,相互交通。
具如上真实信心者,虽一毫之善,一尘之福,皆可回向西方,庄严净土。何况持斋秉戒,放生布施,读诵大乘,供养三宝,种种善行,岂不足充净土资粮?唯其信处不真,遂乃沦于有漏因。故今修行,别无要术,但于二六时中,加此三种真信,则一切所作之善,功不唐捐矣。
〔有漏因〕招三界(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)果报之业因。〔唐捐〕虚弃。
大师又起精进佛七,并作文以示众:
这七日中持名念佛,贵在一心不乱,无间无杂,而不是以快念多念为胜。但要不缓不急,密密持名,使心中佛号,历历分明。着衣吃饭,行住坐卧,一句洪名,绵密不断,犹如呼吸相似,既不散乱,亦不昏沉。这样来持名念佛,可说是事持能够一心精进者。
〔可说是事持能够一心精进者〕念佛有事持和理持。事持是念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,理持是体究自性或者谛观诸法实相。事持切于往生,理持旨在见性。事一心与理一心,亦名事一心不乱与理一心不乱。蕅益大师云:“事一心者,历历分明,不昏不散是也;理一心者,默契无生,洞明自性是也。”(《灵峰宗论·梵室偶谈》)〔谛观诸法实相〕这是实相念佛。〔四种念佛〕一、持名念佛,称念佛名。二、观像念佛,观想佛的塑像或画像。三、观想念佛,按《观无量寿佛经》来观想。四、实相念佛,谛观诸法实相,此实相即是佛之法身,以“毕竟空,无所有”法念佛。(关于诸法实相,详见《诸法实相》一文)
若是真正学道者,能够直接体究万法都是一样,彼此没有差别。所谓众生与诸佛不二,自己与他人不二,依报正报不二,净秽不二,苦乐不二,欣厌不二,取舍不二,菩提烦恼不二,生死涅槃不二。所有这些二法,实际上皆同一相,同样清净。
〔体究万法都是一样,彼此没有差别〕这是体究诸法实相,是实相念佛。《佛藏经》云:“何等名为诸法实相?所谓诸法毕竟空,无所有。以是‘毕竟空、无所有法’念佛。”又云:“见无所有,名为念佛。”“如是法中,乃至小念尚不可得,是名念佛。舍利弗,是念佛法,断语言道,过出诸念,不可得念,是名念佛。”(详见《佛藏经选注》)〔依正〕依报和正报。世间国土房屋器具等,为身之所依,叫做“依报”;众生五蕴假合之身,乃过去造业之所感,叫做“正报”。
不用去勉强安排要做些什么,只是自己如实地体究:‘万法皆如,无有二相。’体究之极,与自本心,忽然契合,而证入理一心不乱。方知着衣吃饭,总是三昧;嬉笑怒骂,无非佛事;一心乱心,终成戏论。二六时中,觑()毫发许异相不可得,虽则至心称念,亦同肆口诃骂,虽则精进修持,亦是梦中苦行。如是了达,方是真正学道人,一心精进持名也。
〔万法皆如〕万法都是一样,没有差别。〔如〕同一的意思。在佛法中,一切法真实不变之本性,此本性极难用语言文字来形容,故借“如”字来做代表。本性即实相,实相即“如”。因万法的真面目都完全相同,故名为“如”。〔本心〕心的本原状态。(详见《心、自性、如来藏》一文)
前一种一心不乱(事一心不乱)似难而易,后一种一心不乱(理一心不乱)似易而难。只要能能够事一心不乱,就一定能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。兼能达到理一心不乱者,上品上生。
然而这两种一心不乱,都是凡夫所能行之事,凡有心者,皆可修学。同堂僧俗,切莫将理一心不乱视作高不可攀,而甘处下劣。各须勤策身心,近则此七日内,远则一生之中,常作如是信,常修如是行,纵然未能证到与自本心契合这一境界,其往生之因也非常优越,莲花苞中化生之品位,一定不在中下。
倘若此七日之后,便将上述开示置若罔闻,熟处(指情执)毕竟不生疏,生处(指念佛)依然难熟,无明业习,牵合交缠,妄图仅仅依靠这次精进佛七之功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,而此七日,又未曾达到事一心不乱田地,正所谓少善根福德因缘,怎么可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呢?致使释迦牟尼佛在《阿弥陀经》中之金口诚言,反而被疑惑是诳妄,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?参加佛七的净众们,愿你们各自审思,而以此开示来诫勉自己。
〔熟处毕竟不生,生处依然难熟〕修行,就是要“生处转熟,熟处转生”。对于念佛人而言,就是将原来生疏的念佛,转为熟悉的;而原来熟悉的情执,转为生疏的。〔金口诚言〕佛在《阿弥陀经》中开示道:“若有善男子、善女人,闻说阿弥陀佛,执持名号,若一日、若二日、若三日、若四日、若五日、若六日、若七日,一心不乱。其人临命终时,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。是人终时,心不颠倒,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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